第九百四十八章 浮雲難蔽日
隨著秦佑安的恭敬一禮,虛空中忽然蕩起漣漪波動,動靜越來越大,所有人都留意到了。
杜小草凝目細看,似乎是有什麽東西想從漣漪中冒出,卻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抵擋,她猜測是小酆都,秦紫胤試圖出來跟秦佑安“講道理”,卻被困住了。
這很離奇。
小酆都是秦紫胤的小洞天,他在小酆都中的地位,媲美天神,一言一行無人能阻,現在卻出不來了?
她下意識看向秘境之主,在場這麽多人,他是唯一有可能做到的。
秘境之主攤開手,搖頭:“別看我,我也沒辦法操控小酆都,再小的洞天,隻要是完整沒殘破的洞天,都自有規則,旁人很難幹涉,憑我的道行,最多擋他片刻,他這是惹上了什麽厲害的高人?”
杜小草急得跺腳,隻是被阻攔不要緊,萬一那“高人”不安好心呢?
焦灼時刻,耳邊又聽到了蟬鳴。
不止她聽到,秘境之主也聽到了,笑容愈發燦爛。
“你祖父心急了,擔心你眼光不好,選的孫女婿不和他心意,自己親自出手了。”
杜小草窘得滿臉通紅,疑惑道:“祖父被天地規則限製,不能長久降臨七十二洲,小酆都沒有這種限製嘛?”
“很可能沒有,照你的說法,小酆都從前的主人是雷隼,雷隼是從什麽地方得到這個小洞天的不得而知,如果它本來的等級很高,雖然殘破了,規則卻沒有隨之修改,你祖父就可以出手。”
秘境之主說出他的推測,笑眯眯道:“這樣也好,幫你那情郎彌補了漏洞,否則被不安好心的高手盯上,連洞天帶他這個洞天的主人,都得淪為別人的財產。”
“你是說,我祖父會幫她厘清小酆都的規則之力?”
“當然,憑秦紫胤那點道行,他肯定是辦不到的,這個破綻一時半會隻能放著,你祖父是雲瀾帝君,幫他這點小忙不算什麽,但你父祖這個人,睚眥必報,秦紫胤害得你隕落東鳧山的仇恨,他不可能說忘就忘,一定會趁著厘清規則狠狠教訓他一頓。”
杜小草急得原地轉圈。
祖父的心性是什麽樣,他比秘境之主跟清楚,睚眥必報什麽的不一定,護短是肯定,秦紫胤當年做錯事,不管是因為原因做錯了事,錯了就是錯了,就要認罰。
她舍不得讓秦紫胤吃苦,她祖父舍得。
秦佑安從兩人的言談中猜到了什麽,麵無表情,瞧不出喜怒。
秘境之主奚落他:“樂開花了吧?想笑就大聲的笑,別憋在心裏。”
“見賢思齊,見愚思己,我見元龍先祖這般,不想笑也沒立場笑,他此番吃苦是因為千年前被人蒙蔽,一念之差導致山河動蕩,仙君殞命,我要時刻自省,以史為鑒,不重蹈他當年的覆轍。”
秦佑安說得理所當然,噎得秘境之主麵色悻悻:“巧言令色之徒,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務必裝到底,中途露餡了的話,你的下場會比你的元龍先祖更慘!”
秦佑安轉過臉,無視秘境之主,精致走回杜小草身邊,滿眼熱切:“這幾年,我常常想你,又不太敢想你,怕自己忍不住拋開一切,去巫疆找你。”
“那就去找啊?白帝城沒了你這個仙帝,什麽影響都沒有,朝堂上那些老家夥會把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你就是個多餘的。”秘境之主再次發聲,嘲諷譏誚秦佑安。
杜小草煩了,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秦佑安沒有撇開白帝城中的事務前往白帝城,是她最欣慰的一件事,去往巫疆之前,她以為自己很快就能返回,結果卻陷了好幾年時間。
其實原本不需要這麽久,都怪秘境之主,他那秘境之中的光陰流速,是外界的好幾倍,杜小草在那裏呆了一個多月,出來時就快兩年過去。
她不想秦佑安誤會,當麵給他解釋。
秦佑安點點頭,牽著她的手走到一旁僻靜處,低語道:“這人來曆不明,心性凶橫,你離他遠一些,誰知道他究竟安著什麽心,萬一害人呢?”
杜小草也這麽擔心過,最終容忍了秘境之主呆在自己身邊,原因是春風扇上的靈蟬,沒有因為這人靠近發出任何警示,可見他的出現,得到了自家祖父的默許。
秦佑安不這麽想,“你祖父因為道行高深,無法在七十二洲現身,這位秘境之主號稱是你祖父的摯友,道行也不會低,他為何沒有限製?”
這一問太犀利,杜小草無法回答,看向秘境之主,秘境之主冷笑:
“小子,你心眼還挺多,問的也沒錯,我跟雲瀾老祖不算什麽摯友,交情沒到那份上,但也不會巴巴跑來害他的孫女,這趟來是適逢其會,我這一族對天地規則沒那麽敏銳,硬撐能撐很久,你就別瞎猜疑了,管好你自己的事。”
杜小草心情複雜,還在巫疆的時候,她就知道,白帝城已經亂成一團麻,真正麵對這團亂麻,她卻沒有自以為該有的平靜。
秦佑安許久未見她,情緒熱烈溢於言表,再次抓起她的手,重重攥在掌心裏,唇舌翕動想說什麽,千言萬語一起湧上,爭先恐後反而全都悶住了。
杜小草被逗笑,不遠處的梅花垛牆上也傳出竊笑,一大排腦袋擠在牆頭,圍觀吃瓜,看仙帝和“國之圖騰”的笑話。
這都是王府內的仆婢,跟杜小草朝夕相處過許久,曉得她跟外麵傳說的不同,並不懼怕她,也不懼秦佑安,看熱鬧看得肆無忌憚,一個個瞪大眼。
秦佑安終於平緩下來,訥訥問出他最關心的話題:“你這趟回來,就不走了吧?”
杜小草顧左右不言。
秘境之主哈哈哂笑起來,大聲奚落秦佑安:“小子,以為七十二洲是什麽洞天福地,以為你自己是什麽了不得的俊彥?仙君落到你們這種窮鄉僻壤已經夠倒黴,還沒折磨得白搭進去一世,晦氣透了,這樣的鬼地方有什麽留戀的?仙君又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她有家,有族人,一千多年杳無音訊,家裏的長輩著急上火,天上地上的尋找,你上嘴皮一磕下嘴唇,就像把人誆住?”
秦佑安訕訕分辨:“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可以棄了仙帝之位,陪小草返回家鄉——”
“哈哈!又說夢話?憑你這種夯貨,也妄想前往羽界?去雲瀾洞天?你戴一頂龍冕就忘了自己是什麽東西了?明白告訴你吧,白帝城跟雲瀾洞天比,不及百分之一,七十二洲這種荒僻之地,也就雷隼那些喪家犬看得起,你要去羽界,去幹什麽?這是想憑這之前那點交情,賴上仙君了?小草很好說話,卻有幾個很不好說話的長輩,一巴掌就能拍死了你。”
夾槍帶棒一通話,噎得秦佑安麵色難看。
羽界和雲瀾他不甚了解,但以他睿王世子的出身,自幼養尊處優,從未被人譏誚過出身,秘境之主的話三觀暴擊,十分不服氣。
他所在的七十二洲或許靈氣匱乏,高手匱乏,卻不見得他們天賦和努力都不夠,若他能生在羽界,不見得就比羽界的年輕俊彥差什麽。
杜小草也這般覺得,低聲問他:“你想不想去羽界?”
秦佑安無言,當著秘境之主這個挑剔精的麵,說想去還是不想去,都會惹來嘲諷。
杜小草歎氣:“這事以後再商量,若雨抓了你,有沒有難為你?”
“沒有,她想驗證我是不是元龍轉世。”
“結果呢?”
“她沒驗出來,又去抓那個‘秦紫胤’,吃了大虧。”
“……”
兩人絮絮的閑聊,不約而同掐起法訣,隔絕周圍的窺視和圍觀,周身彌漫起薄而不透的霧氣,並肩而行,縹緲若仙人。
天上地上,唯我與卿,再無其它。
秘境之主看得眼睛疼,悻悻罵了幾句,倏然消失不見。
……
仙帝輟朝三日。
呂相統率群臣,按部就班地處置朝政,還約好了一起來睿王府拜見杜小草。
杜小草在正廳接見他們,言談甚歡,沒有任何人跳出來說不合時宜的言語,沒有人提及城外的若雨仙君,沒有人提及元龍仙帝,仿佛不存在一樣。
杜小草打發走了這些人,長籲歎息:“激流暗湧,咱們有大麻煩了。”
“走一步看一步,見招拆招吧,你要對付若雨,我要直麵元龍仙帝,都是山一樣的難題。”
“那就搬山移山,總不能束手待斃,若雨我要融合了她,秦紫胤那邊……我會勸他別那麽執著,有些事情,緩一緩,放一放,答案自然就出來了,太過急切,反而落了下風。”
選擇誰讓伴侶這件事,杜小草本人都沒有百分百的發言權,要聽祖父的意見,認清自己的內心之前,她不會輕易允諾任何人。
秦佑安畢竟做了好幾年仙帝,日日妥帖斡旋,與朝堂上一幫老狐狸鬥智鬥勇,對杜小草的態度完全能理解,態度也很明確:仙帝之位隨時可棄,心愛之人拚死保住。
即便元龍仙帝真的回來了,時過境遷,他也沒有立場用前世的情意,約束今生的杜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