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九章 地主家傻兒子的憂愁
杜小草渾身僵澀,不信外祖會這麽坑害自己,終究是至親,雖然來往不頻,血濃於水吧?
??秘境之主冷笑:“你外祖身邊,並非鐵板一塊,他養了七八個兒子,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我還聽到一個傳言,說你母親並非你外祖親生的,是養女,沒有血緣牽絆,出賣起來痛快得很,你母親明白自己中了牽絲術之後,傻嗬嗬跑去找他哭訴,反被他花言巧語穩住,暗中通知你祖父過來,再次施展牽絲術,無恥至極,無情至極!”
??杜小草懵了半響,苦澀從舌底泛起,不知該如何評價兩家長輩的行為。
??秘境之主給她說這些,一則揭破真相,二則是提醒她,她跟秦紫胤的千年情殤,多半與此有關。
??哪怕在羽界,牽絲術也隻有極少數人知曉,能順利施展出來的人就更少,屈指可數,杜小草的懷疑目標被無限縮小。
??她心緒紛繁,總也靜不下來,拿出若吾小錐繪製了七八張精心符,才漸漸安定,頹然歎息。
??秘境之主見她這般,壞心地笑起來,撒鹽式安撫她:
??“仙君何必嗟歎?凡事都有兩麵,每一場摧肝裂肺的別離,放眼將來就是久別重逢的欣然——”
??杜小草沒好氣地打斷她:“那你說說看,我這番挫折,暗藏著什麽了不得的喜事?”
??“首先你知曉了真相,強過蒙在鼓裏,距離猜到躲在幕後害你之人是誰又近了一步,如果你一直稀裏糊塗,那人就能一直故技重施,一再害你,其次嘛——”
??杜小草眼巴巴聽著,秘境之主不知道是詞窮,還是賣關子,居然中斷了,兀自喝酒。
??杜小草心中苦笑,秘境之主安慰她的話,要劈開來聽。
??有些別離,一分開就是永別,有些真相,一旦知曉就是畢生的難堪。
??她斜倚在船舷邊,遠眺前方的滾滾烏雲,心情莫名滯重,覺得歸家的路越發難走,不知何時才能重返祖地。
??便是返了,又該如何麵對祖父。
??秘境之主猛地灌酒,不大一會兒,腳邊就堆滿了喝空的酒甕,熏熏然地對著杜小草吹牛。
??“我有一個師父——”
??杜小草耳朵豎起,秘境之主這種神秘大佬的師父,任誰都會好奇,她也不例外,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扭頭看著秘境之主,等他繼續往下說。
??“他隻會紙上談兵。”
??“……”
??神轉折的言語,讓杜小草發懵,忍不住追問他:“他誆騙了你?讓你以為他是絕頂的高手?”
??秘境之主搖頭:“不,他一開始就告訴過我,說他沒有任何道行,就是個普通人,這句話是騙了我,他從前是個絕頂的高手,因為心境出了點紕漏,才會看起來像一個普通人,我的過人之處,就是在滿大街的普通人裏,一眼發現了他的不同尋常——”
??秘境之主吹得活靈活現,腦海中卻浮現另一幅畫麵,他跟在那“普通人”身邊十年,從孩童長成了少年,又長成了青年,都沒有發現師父是個“高人”。
??師父卻憑著“普通人”的身份,把他教導成了一方俊彥,他那般渴望出人頭地,卻不曉得自己已然睥睨同輩。
??他的天賦雖然超絕,卻有欠缺,師尊避短揚長,讓他的修行之路異常順暢。
??杜小草聽了他的缺斤短兩的描述,大體也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對秘境之主的師尊萬分好奇。
??秘境之主難得自謙一次,說他的道行,不及師尊的百分之一。
??“我跟師尊之間,懸殊的不止是道行,還有心境,他的心境便是出了紕漏,依然是我望塵莫及的。”
??這話杜小草能理解,她很小的時候,就目睹做帝君的祖父長籲短歎,在外人眼裏,祖父不應該會有這些瑣碎的煩惱,但那不是真相。
??以此類推,秘境之主的師尊雖然道行精深,心境圓融,也會有他不為人知的心事。
??秘境之主提起師父時,嘴角掛笑,提及他的師兄們,麵色和語氣就變了。
??“他們都嫉妒我,因為我最受師父寵愛,天賦也最好,修煉突飛猛進,師父教導的功法和仙術,很容易就學會了,破鏡也快,一路領先,把兩個師兄都甩在身後,他們便嫉恨我,背後告我的黑狀,說我雖然天分高,品性卻差,遲早要惹出禍事,讓師父壓製我的道行,最好在神魂中下禁製來挾製我,以免我將來為禍天下。”
??杜小草呆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種事,旁人不知道內情,是不便插嘴的。
??秘境之主憤懣埋怨:“因為他們是師兄,比我入門早,道行卻漸漸不如我,覺得不自在,沒麵子,那心態,就像你們小姑娘,過節的時候,看見其它姐妹都錦繡羅衫,唯有自己破衣爛衫,丟臉。”
??杜小草搖頭:“這比喻不恰當,應該說過節出門見客的時候,所有的姐妹們都換上長輩們按例縫製的錦繡羅衫,其它姐妹因為身段不夠婀娜,穿在身上不出彩,你姿容出眾,明明是一樣的羅衫,穿在你身上就增光彩,豔光四射惹人注目。”
??秘境之主哈哈大笑:“是極!就是這般,我那兩個師兄混賬得無法用言語形容,他們在我這吃了癟,就跑到師父麵前挑撥,說我越來越桀驁難馴,欺師滅祖就是眼前,必須得下禁製!”
??杜小草蹙眉,徒弟再叛逆,那也是徒弟,不是孽障,不是仇家,豈能隨隨便便就下禁製?
??這禁製之下,師徒之間豈能和睦,便是曾經感情親密,也要生分了。
??照秘境之主的說法,他的師尊始終清醒,沒被讒言蠱惑,他的大師兄按捺不住,趁著師父閉關問心,使了詭計,把他囚在一處凶險的小洞天裏,利用天地規則之力,強行給他下了奴役禁製。
??“他做這件惡事的時候,振振有詞,不提他自己的私心,扯著師尊的幌子,說師尊道行雖然,卻不能施展,教導我的時候,我又桀驁不馴,讓師父無奈又沒麵子。”
??杜小草笑道:“你大師兄這般說也有些道理,想一想,你師父教導你的時候,態度略嚴厲了些,嗓門略高了些,被弟子反手打翻在地,多難堪?”
??“我怎麽會對師尊做出那種事?!”
??“你確定沒有做過?”
??“沒有!”
??秘境之主嘴上斬釘截鐵,否認得很徹底,目光卻有些躲閃,杜小草了然,猜測師徒之間,必定有過一些齟齬,給了大師兄出手的借口。
??秘境之主睚眥必報,一看就不是大度之人,受此羞辱,惱恨憤懣,釀出禍事是遲早的。
??那師尊終於出關時,三個弟子全都不見了。
??秘境之主神色懊喪:“這麽多年,聽說師尊一直在尋我。”
??“你不敢見他?他的修為恢複了沒有?”
??“恢複了,但我不敢見他,不是因為怕受罰,就是不敢而已,我的兩個師兄,至少還有一人活著,他也不敢見師父。”
??三個意氣風發的俊彥弟子,就此沒了下落。
??秘境之主沉默了許久,歎息道:“我那大師兄針對我,不止是嫉妒,還有觀念紛爭,他覺得我是異端,是旁門左道,不夠堂皇大氣,遲早惹來禍殃,禍及天下,他寧肯拚著被師父責罰,也要替天下人除了我這個禍害。”
??杜小草訝異,她認識的秘境之主,除了性格偏執了些,並無太誇張的地方,哪怕在秘境之中殺了許多人,也殺的有名頭,這種事擱在道行高深的大佬身上,稀鬆尋常,不至於被扣上“天下大害”的帽子。
??秘境之主回憶往事,又開啟自吹模式:
??“我當年年少氣盛,意氣風發,做人做事都鋒芒畢露,一路破鏡,一路碾壓同道,他們前腳還在鄙夷謾罵,後腳我就把他們遠遠甩在身後,勢頭之大,如江海大瀆滔滔不絕,讓人自慚形穢,想擋也擋不住,按照這勢頭,千年之內,我就能橫行天下。”
??別人被碾壓,悻悻之後便也釋然,畢竟是不相幹的“外人”,他的兩個師兄,尤其是大師兄被碾壓,便是長長久久日日夜夜的折磨。
??“在我出現之前,我那大師兄也是個人人誇讚的俊彥,可惜啊,遇到了我這麽個妖孽,注定要黯淡無光。”
??杜小草歎氣:“弟子不必不如師,弟子連師尊都可以超越,何況超越一個大師兄?你那師兄忒小心眼了。”
??秘境之主一口酒剛咽到嗓子,被杜小草一句慨歎激得咳嗽起來,麵色古怪地看著杜小草:
??“若是我大師兄聽了你剛才這句話,隻要聽第一句,就會怒不可遏,罵你離經叛道。”
??杜小草疑惑:“我怎麽離經叛道了?難道做弟子的,都要弱於師父?山間野農,養了一個黑溜溜的兒子,都眼巴巴盼著兒子青出於藍,長大後樣樣都強過乃父乃祖,師徒如父子,師父每收取一個弟子,當然也是盼著這弟子驚才絕豔,不但能繼承衣缽,還能更上層樓,把師尊的經法發揚光大。”
??秘境之主麵色放光,哈哈大笑:“誰說世間無知己?你這小丫頭就是我的知己啊,可惜我那師兄不知藏在何處,若是讓他聽到這番話,非氣得胡子亂顫不可。”
??他瞥了一眼杜小草,唏噓道:“你祖父一定很寵你,沒有給你立那些繁冗的規矩,你說山野匹夫養兒孫,都盼著兒孫光宗耀祖,兒孫們也都幻想著能超過父輩,吃得更飽,穿的更好,置辦更多的良田豪宅,但絕世高人的弟子,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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