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九章 不給不起來
呂文昭頹然倒地,捶地不肯起身。
??杜小草哭笑不得:“你就這麽想活著?”
??“仙君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們都是凡夫俗子,最忌諱的就是死,做夢都想長生,其實我很理解當年那些世家門閥,換成我是他們,跟你又沒有交情,也會瘋狂的。”
??“你祖父就瘋了,為了富貴榮華,為了出人頭地,出賣了我。”
??呂文昭替祖父正名:“好叫仙君知曉,我祖父出賣仙君,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也不是出人頭地,就是為了活著,長長久久的活著,他當時已經傍上了你,傍上了紫胤公子,憑你們兩人之力,他想出人頭地易如反掌,就算急躁冒進也沒必要出賣你們,那些東西不值得他動手,滑縣呂氏雖然是商賈,錢財充足,富貴是早晚的事,我祖父見利忘義是不對,但仙君你也太不懂人心。”
??杜小草哂笑:“沒錯,我的確不懂人心,我不曉得他們為了長久活著,什麽都可以不顧。”
??“仙君可以覺得他們愚蠢可笑,但我們是人,血肉豐滿的人,有自己無法逾越的缺點,也許上古聖人可以按捺住自己的恐懼和貪婪,尋常人,如我祖父那般的尋常人,他們真的做不到。”
??“你給我說這些,是給你祖父撇清,想讓我原諒他?因為他犯了天下人都會犯的錯誤?”
??“是。”
??“那現在呢,我涅槃轉世了,我依然有很多翎羽,那些人為何不敢再衝上來了?”
??“因為人性不止貪婪,還畏怯,如今的仙君雖然魂魄裂開,道行不如從前,依然不是世家門閥能夠抵擋的,何況仙君還聯絡上了羽界的家人,有人庇護,他們不敢輕舉妄動,隻盼著仙君你大人大量,饒恕他們當年的過錯。”
??“我若是不肯饒恕呢?”
??“他們隻能拚死一搏,人死了,恩怨就消散了,廢墟之上,什麽都可以重頭再來。”
??杜小草聽得鬱結,對呂文昭的狡辯方式無言以對,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她是雲瀾妖鳥,懟上七十二洲的凡人,互相理解不能。
??起碼,當年的她,不曉得這些人為了長久活著,那麽不擇手段。
??呂文昭說了那麽多話,似乎也累了,歪坐在杜小草身邊的美人榻上,狀似無意地問她:“秦紫胤呢,好一陣子沒見著他了。”
??“你見他做什麽,一見麵除了吵還是吵,你幫著秦佑安,還夢想跟秦紫胤做好朋友不成?他的好朋友是你祖父。”
??“我來的時候,祖父叮囑我,一定要當麵鄭重道歉,可我不想。”
??“你祖父確定他是秦紫胤?”
??“他不確定,但他太相信箬衣劍,說那把劍是紫胤公子生母的本體淬煉而成,天然血脈相親,這世上所有人都可能認錯秦紫胤,箬衣劍不會,若是箬衣劍都無法分辨,其它人,包括仙君你,更無法分辨,辨別不了的贗品,就是真品。”
??杜小草嗤笑:“商賈之言!”
??“商賈重利忘義,讓人鄙夷,但商賈的一言一行,都切合人心,你一直不怎麽親近秦紫胤,心中大概也在懷疑他的身份吧?”
??杜小草搖頭:“他是不是秦紫胤,一點都不重要,他愛的人是若吾仙君,我是杜小草。”
??“這是你的想法,也許你們妖族就是這麽認為的,但我們是人,我們不是這麽想的,在他心中,你依然是若吾仙君,是他最愛的女人,你擁有若吾仙君所有記憶,隻是多出了一個叫杜小草的山野村姑的記憶,這不算什麽,最多算是一場遊曆,最開始的那些記憶,才是你自己。”
??“你們人類,真的很自以為是。”
??“仙君也很自以為是。”
??兩人針鋒相對,語氣越來越嗆人,杜小草忍不住發發怒:“你再嘀嘀咕咕,就別想從我手中得到翎羽!”
??呂文昭一怔之下大喜:“多謝仙君,我閉嘴了,仙君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無恥小人!見利忘義!”
??“人性嘛。”
??“世上所有人都是這般?”
??杜小草真的不肯相信這一點,這太讓鳥失望了。
??呂文昭卻一本正經地告誡她:“仙君兩世為人,知道許多誇讚人的話語吧?什麽勤勞善良、賢惠節儉、慷慨大方、義薄雲天”
??杜小草點點頭,“有什麽不對嗎?”
??“很對啊,因為勤勞善良、慷慨大方,義薄雲天,都是普通人望塵莫及的美德,跟人的本性相悖,正常人都討厭這些字眼,他們希望不勞而獲,希望能占到所有小便宜,希望天上掉餡餅,希望賣友求榮,隻有絕大多數人都是這麽想、這麽幹的時候,這些字眼才能物以稀為貴,成為眾人誇讚的美德,開口誇的人,大多數也不是真心讚同,更不打算身體力行,而是希望別人做到這些,他們坐享便宜!”
??杜小草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呂文昭的話,挑戰了她長久以來的觀念,想要反駁都無從說起。
??人心和人性的底線那麽低,隻有她是個傻子。
??呂文昭見她如此,大喇喇安慰:“按照人的觀點,你很蠢,按照你們羽族的看法,我就不曉得了,你們那兒的鳥都公而忘私?”
??杜小草苦笑,羽界的紛爭,比之七十二洲更加凶狠直白,她會那麽嬌憨犯蠢,隻能怪她祖父,把她保護得太好了,不曉得人心險惡,世道坎坷,死了一次,才懂得更多。
??呂文昭難得能說服杜小草,渾身都舒坦了,拿出筆墨紙硯,讓她給秦佑安寫信:“我回去的時候,幫你捎帶回去,而且他收不收得到是一回事,你寫不寫是另外一回事,先把信寫了,等回到白帝城,一封一封拿出來念給他聽,他肯定感動得不行。”
??“他在白帝城,有沒有給我寫信?”
??“當然,每隔幾天就寫一封,寫好了就封在匣子裏,我想看都被打了一頓。”
??杜小草呆怔,想一想這還真是秦佑安能幹出來的事情。
??“他信都寫好了,幹嘛不讓人送過來,大胤巫疆雖然隔得遠,他是仙帝啊,總有辦法。”
??“他不肯勞民傷財,隕及人命,更要緊的是他不想讓你為難,不想讓你覺得他為了坐穩帝位,緊巴著你這個仙君不放,讓你瞧不起,其實他一點都不戀棧,對仙帝之位沒什麽執念,若是秦紫胤隻想拿回帝位,他立刻就會禪讓,但秦紫胤想要的不止是帝位,還要你,他隻要還有一口氣,就不會答應,那個帝位,是他跟秦紫胤爭奪的本錢,所以才抓的緊緊的,隻要秦紫胤肯退一步……”
??杜小草滿心發苦,她一直都在回避這個難題。
??秦紫胤也好,秦佑安也罷,想要的都是她這個人,誰都不肯想讓,帝位反而成了其次。
??眼前來看,秦佑安的底牌遠遠不如秦紫胤,一個仙帝之位,最多算錦上添花,沒什麽大用處。
??那些世家門閥,輕易不會被他慫恿。
??大胤的國祚,在箬衣劍換了主人之後,也開始存疑。
??入夜,燈火闌珊。
??杜小草坐在窗前,對著夜明珠,擺開信箋,想要給秦佑安寫信,半天沒有寫下一個字。
??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按照呂文昭的思路,把身邊發生的瑣事細細寫了一通,越寫越通暢,幾乎停不下來。
??天光放亮,她依舊在寫。
??呂文昭瞧見她窗口亮著燈,一躍而上,坐在窗前的樹杈上,看到她案桌上堆滿了厚厚一摞信箋,大喜:
??“這就對了嘛,相思之情可以寫,家常瑣事也可以寫,瑣碎就瑣碎了,念著安心。”
??杜小草冷嘲:“你這麽懂行,怎麽還孤家寡人?你的那些相好呢?你的未婚妻呢?”
??呂文昭氣得嗷嗷:“仙君,咱能不能別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的未婚妻早八輩子就悔婚,嫁了別人,氣得我娘都病了,然後垂珠那丫頭,她喜歡我我知道,可我什麽身份,她什麽身份,她就是要做妾,我娘都嫌棄!”
??杜小草氣窘:“她是丫鬟,配不上你這侯爺公子,垂珠也沒犯傻想要嫁給你,已經贖身回去了,嫁了一個俊俏小郎君,日子好得很,誰稀罕你這種花心大蘿卜!”
??呂文昭一怔:“垂珠贖身嫁人了,什麽時候?”
??“兩年前就嫁人了,現在孩子怕都有了,她也就是年少無知的時候發一陣花癡,你還當了真!”
??呂文昭不信:“裴夫人肯放她離開?她明知道我喜歡垂珠,沒巴巴把人送到白帝城,我都佩服她有骨氣,怎麽敢把她嫁人了?”
??他狐疑地盯著杜小草,忽然笑了:“你誆我的,我不曉得垂珠怎麽想,但我曉得裴夫人怎麽想,她絕不會冒著得罪侯府的風險,放垂珠離開嫁人。”
??杜小草嗬嗬:“裴夫人確實忌憚侯府,可你忘了,垂珠也不是沒有靠山的人。”
??她意有所指,呂文昭秒懂,記得嗷一聲搖晃樹杈:“仙君你太過分了!我為了你的終身大事,千萬裏奔波,你倒好,背地裏挖我的牆角!”
??“什麽你的牆角?垂珠都多大年紀了,早該嫁人了,她和白桃是同時來裴府的,白桃被發現是黑巫眼線,她也受了牽連,裴夫人恨不得把那一批小丫鬟全都攆走,垂珠也不例外,萬一也是眼線怎麽辦?她的來曆本就不清楚,跟白桃十分相似,又搭上了你這個蠢物,說她是眼線,也不是沒人相信。”
??呂文昭眉頭緊皺,他頭一次知道白桃是黑巫眼線。
??他在侯府住了一年多時間,對府上的小丫頭印象不深,但白桃是垂珠、小草的好姐妹,他是記得了,十分沉默寡淡的小丫頭,居然是別人安插進來的!
??人心隔肚皮啊。
??三個小姐妹,杜小草是若吾仙君轉世,白桃是自幼豢養起來的眼線,那垂珠——
??誰知道她又藏著什麽秘密?
??這種關頭,裴夫人看她就是燙手山芋,巴不得扔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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