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七章 丁是丁卯是卯
黑筍悶悶不樂,仿佛一頭白騾被拉上磨盤,天音部這種天字號巫部,人多瑣事也多,族規向來嚴苛,迂腐死板,求全責備,可恨至極。
他隨意翻了翻,大抵跟他想的差不多,沒有特別難以接受的內容,他微鬆了口氣,低聲抱怨:“為什麽是天音部?十二個大巫部裏,天蘿衰微,天蠍遠離,剩下那幾個頂著天字號的巫部,規規矩矩的連一半都沒有,天蠶、天魃、天雀,一個比一個囂張,族規都是約束別人的,自己隨心所欲,想幹什麽壞事就幹什麽壞事,你們天音的族規,不會真的丁是丁卯是卯吧?”
“巧了,真就丁是丁卯是卯,敢觸犯一律嚴查,慢說你是我的弟子,就是我的兒子,也不能寬宥。”
“屁的天巫,屁的天字號!我倒要看看,天音會不會像你吹噓的這麽規行矩步!”
黑筍還真就不信邪了,那麽個一個有天巫坐鎮的大巫部,有錢有人有勢力,族中跟他一般的年輕人烏泱泱的,真就靠著這麽一個小冊子約束住?
恣意飛揚呢,快意恩仇呢,飛揚跋扈呢,欺男霸女呢?
不服!
瞽叟對他的那點心思門清,有那麽一瞬間,真的不是那麽自信,沉默片刻,鄭重給小徒弟立規矩:
“不管你信不信,族規都擺在這裏,隻要你守住規矩,我就保你平安,無論是誰對你出手,你都可以反打回去,打不過,吃了虧,就回到我這邊,說清楚來龍去脈,我就會去替你討個公道。”
“”
黑筍撓頭,對自家便宜師父的承諾很動心,再看不順眼,也是一尊響當當的天巫啊,有他撐腰,放眼巫疆還不是橫著走?
他斜睨便宜師父一眼,讓他放寬心,“像我這種百年不出、天賦異稟的絕世天才,哪兒需要你這個糟老頭去討公道?誰敢來找茬,隨手一巴掌就能把他們拍到土裏去……起碼打年紀跟我差不多的人,一打一個準,包括你們天音部的那些,誰敢來招惹我,看我怎麽拾掇他,到時候你當師父的,可別跳出來扯我後腿!”
“小子,天外有天,別太自大了,你們犀巫部確實戰力豪橫,懟上十大巫部的年輕人,未必能穩贏,該努力就別懈怠,否則被人打得趴在土裏哭,別來找我訴苦。”
黑筍滿臉不以為然,不覺得自己會輸給同齡人,心中最大的擔憂,是害得他巫部覆滅的那夥神秘人。
他跟在祖父身邊,雖然沒有明言,怎麽可能察覺不到巫部內憂外患?
打從離開祖地起,幸存的族人連同祖父和他,都朝不保夕,黑暗來臨前的一刻,祖父拚盡全力,把他推了出去,眼前這個便宜師父接納了他,目前為止還看不出歹意,對他寬容和煦。
如今的他,看似桀驁,實則驚弓之鳥,如寒冬時節蜷縮簷下的小乞兒,快要凍斃的時候,有人給了衣食,給了炭火。
酸澀難言的感覺就那麽一瞬,再也不可尋覓,黑筍坐在師父身邊的椅子上,許久沒再吱聲。
他的右手不自覺伸向腰間,小小的酒囊卻不知所蹤,他咽了一口唾沫,理直氣壯地提要求:“剛才我看那族規了,隻是不許酗酒,沒有禁酒,把酒囊還給我!”
瞽叟搖頭:“族規不許酗酒,弟子規不許飲酒,你是我的弟子,先要守弟子規。”
黑筍怒氣衝衝:“你不是舍不得買酒錢吧?摳摳索索的老瞎子!你看看你從頭到腳,哪兒像一個天巫?比路邊的叫花子還不如!”
瞽叟勞神在在,有理有據地反駁徒弟:“路邊的叫花子你見過不少,天巫你見過幾個?若是就見過我一個,憑什麽覺得我不像天巫,也許旁的天巫比我還要摳唆呢。”
黑筍被噎得無言以對,他確實隻見過瞽叟一個天巫。
關於天巫的印象,都來自道聽途說,而天音部的天巫瞽叟,在一眾天巫中,名聲之好名列前茅,有“仗義疏財”的美譽,沒聽說過他小氣吧啦,怎麽偏偏對自己,一點都不大方。
瞽叟還忽悠他,說想成為人人敬畏的天巫,就要有樣學樣,“有我這個師父在你身邊,你耐心學著,早晚有大出息。”
黑筍嗤之以鼻:“別以為我年紀小,你撒謊誆人,你能成為天巫,是抱上了千年前那隻妖鳥的大腿,跟你們努不努力,品性好不好沒多大關係,關鍵是懂得拍馬屁,哄得那隻妖鳥開心了就行……”
黑筍的話還沒說完,嘴巴忽然張不開,上下兩片嘴唇牢牢的黏在了一起。
瞽叟還繃起臉說教:“以後別再讓我聽到‘妖鳥’這兩個字,無論是在我麵前,在巫部裏,還是在任何地方,都不要提起,否則我就讓你做啞巴,什麽時候記住了,什麽時候再開口。”
黑筍驚怕,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示意自己記住了,記牢了,再也不敢信口開河。
瞽叟想了想,替他解除了禁製,正色叮囑:“她叫若吾仙君,是為師的恩人,記住了!”
黑筍咳咳幾聲,沒敢強嘴,天巫已經是壓在頭上的天,提攜天巫的人,更加惹不得。
瞽叟教徒略有小成,心滿意足,讓他下去換了一套新衣服,發飾也挽成天音部的式樣,一起出門去見客人。
黑筍雀躍,他是少年人,最喜歡湊熱鬧,能出門見客,就不願意窩在家裏,還問瞽叟:“那客人跟你一樣是天巫嘛?”
瞽叟置若罔聞,揪住他的後衣領,帶著他飛上雲海。
黑筍以為是要趕路疾行,誰知道要見的人就在雲海之中,某片雪白的雲團裏,暗藏著一座氣派府邸。
隻看這酷炫的住處,就猜到住在裏麵的人非比尋常,不是天巫,也是大佬。
黑筍睜大眼睛,眼珠子滴溜溜轉悠,緊跟在師父身後。
兩撥人碰麵,互相作揖行禮,寒暄客套話無聊至極,比他祖父還講究繁文縟節。
黑筍壓住不耐煩,低頭仔細看兩人的衣擺,從上麵繡著的族紋判斷,這兩人都不是十大巫部的人,更不可能是天巫。
天巫都不是,憑啥讓他犀巫少主另眼相看?那麽大一把年紀了,半點規矩都不懂,客人都到家門口了,都不說請人進去喝杯茶。
瞽叟隻是疼酒,這倆倒好,連口茶水都舍摳唆。
他幹脆就裝沒看見,躲在便宜師父的法袍後邊裝呆,不熟,不聊。
瞽叟對他的“乖巧”大為讚許,這樣的場麵,本來也就沒有他一個少年人開口的餘地,不添亂就是懂事。
更多的禮節規矩,日後再慢慢教給他。
讓瞽叟特意來相見的兩位壯巫,為首的相貌清雅,下頜一縷胡須,細細說了一遍那晚天巫城祭祀仙君的事。
“咱們把事情擺到了明麵上,天蠶、天神殿、天卜部還有雷隼餘孽,肯定都要急得跳腳,急則生亂,接下來就看他們鬧什麽幺蛾子。”
另一位壯巫也笑:“這件事情,說到底是仙君自己的事情,咱們隻能敲敲邊鼓,幫著仙君把宵小都引出來。”
“……”
清雅壯巫麵露苦澀,“千年過去了,仙君終於涅槃轉世,既然來了巫疆,何不公開露麵,這麽藏掖,不知為何?”
“仙君的心思,咱們就別猜測了,隻要猜猜堃巫那夥人待要如何,及早做出防備,免得他們狗急跳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