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紫胤聽了他的話,微微訝異:“無臉人?”
“不是無臉,是我們看不清他們的臉,要麽有霧氣遮擋,要麽佩戴了蛇蛻麵具,要麽不會說話,要麽嗓音嘶啞晦澀,總之很難通過音容分辨他們,道行很高,下手狠辣,非常難纏。”
杜小草憶及往昔凶險,神色冷凝,當年那些無臉人,雖然跟雷隼廝混在一處,她也一度把對方歸為雷隼,兩者的氣勢和戰鬥方式卻迥異,當年她沒有深思,涅槃轉世之後才漸漸起了疑心。
這些無臉人不是雷隼,身份成謎。
前世被他們坑害就罷了,杜小草不希望今生在稀裏糊塗被暗算,隻要見到這夥人,不問緣由,立即下殺手。
天邊隱約有悶雷聲。
杜小草抬頭看了看天色,剛剛還是烈日驕陽,轉眼就烏雲密布,一場滂沱暴雨就在眼前。
她待要找個山洞躲避,秦紫胤卻從小酆都中拿出兩套蓑衣,材料除了蒲草,表麵還遮了一層綠皮,是從嫩竹上剖下的薄竹篾,細細鑲嵌起來的,精致漂亮。
“是我親手編的,你試試看。”
杜小草微笑,斜睨了秦紫胤一眼:“其實我一直都在猶豫,若是哪天知曉了你的底細,並不像你口中所說的那般,該如何處置了你。”
秦紫胤渾身一僵:“你胡說什麽,我怎麽可能對你撒謊……”
“你若沒有對我撒過謊,我又怎麽會從若吾仙君變成杜小草?”
秦紫胤無言以對,心中猶有不服氣:“當年我是被人蒙蔽,他們騙了我,我從始到終,都沒有想過殺你。”
“我當然知道,你被他們利用了嘛,誰讓我當年那麽癡迷秦紫胤,他是一柄對付我的人形仙劍,唯有他才能讓我放鬆戒備,才有機會趁我心神大亂,一劍貫胸。”
杜小草披著綠竹蓑衣,臉上笑容依舊,說出的話卻冷冽刺骨:
“我的敵人需要一個秦紫胤,哪怕世上早已沒了這個人,也會千方百計變出來一個。”
“我就是秦紫胤!”
“你也許是他,但大概率不是他,起碼不是完整的他,送你到我身邊的人,讓你以為自己就是昔年的紫胤公子,是紫胤仙帝,你怎麽就能確定,你的記憶沒有偏差?別忘了,我是從雷隼手中救出的你,單單這一條,你就很不可信。”
老舟子敷衍了他幾百年,對他恭恭敬敬,這份隱忍功夫,杜小草也是佩服的。
最終,老舟子還逃了出去,怎麽看都不像是沒有後手的人。
杜小草思來想去,那座殘破冬天,小酆都,最大可能是他的後手。
道行越來越高深的刺客,一再試探她,所圖為何?想誆騙她進入小酆都,甕中捉鱉?
杜小草暫時是這麽猜測的。
秦紫胤無法接受自己是“傀儡人”,又沒辦法自證清白,氣得原地轉圈,這動作倒是很“紫胤”。
杜小草相信,若他真是西貝貨,造他出來的人,一定對他熟悉至極。
她安撫秦紫胤:“你也莫要急躁,如果你真是清白無辜,我絕不會冤枉了你,就算你不無辜,真是別人造出來迷惑我的,我看在你這一路相配的情分上,也會盡量幫你重獲自由。”
杜小草無視他難看的臉色,說起岐山古驛中的那個“秦紫胤”,他是紫胤公子的一縷執念,一直守在我們曾經住過的那座驛站裏,那裏的人全都成了枯骨,魂魄卻被禁錮,都以為自己還活著。
“屠狗你還記得吧,當年的那個少年,他後來離開了家鄉,走遍很多地方,在我隕落東鳧之後,他回到一片廢墟的岐山驛,無法接受這樣的物是人非,造夢自欺,千年未醒,在夢裏,他永遠是當年那個天真跳脫的少年,我永遠是不諳世事的仙君。”
杜小草臉上笑著,聲音卻越來越冷沉,她並不想提前這些傷心事,卻總也繞不開。
她問秦紫胤:“你後來做了仙帝,有沒有再去過岐山驛?”
秦紫胤麵色尷尬:“我記不得了。”
“我猜,你並沒有去過,這是你和你背後之人最大的紕漏,如果你真的是秦紫胤,又真的悔悟了,你不可能不去一趟我們初見的地方。”
隻要秦紫胤去過,屠狗的夢境就會中斷,無關道行,而是憎惡,在屠狗心中,秦紫胤就是害死若吾仙君的凶手,罪不可恕。
秦紫胤風中淩亂。
滂沱大雨兜頭落下,頭頂烏雲翻滾,兩人的蓑衣轉眼就被澆透,杜小草拿出一柄油紙傘,施施然撐在頭頂上,牽著秦佑安的手腕往旁邊的山洞裏躲雨。
“你是紫胤公子,是紫胤仙帝,一生下來就養尊處優,光芒奪目,無論你的族長祖父和親族如何算計你,你表麵上依舊風光了二十年,你吃不得苦,風吹日曬雨淋,屠狗覺得沒什麽,你就無法忍受,騎馬要騎駿馬,鞍轡必須赤金鑄造,後來當了仙帝,怕是會更挑剔……”
“所以呢?”
“所以你這一路上太乖了,太能捱苦了,這很不紫胤。”
“這都是你的猜測!”
秦紫胤幾乎抓狂,他一向不善辯駁,杜小草的話雖然刺耳卻有理有據,讓他心虛。
他已經不是那麽確定,自己就是秦紫胤了。
他相信杜小草所說,哪怕他是西貝貨,也會從輕發落,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要做真正的秦紫胤。
他就是真正的秦紫胤!
慌亂中,他拿出了箬衣劍,展示給杜小草看。
“這是我生母本體幻化,與我血脈相連,它選擇了我,你親眼見到的。”
杜小草點點頭:“造你出來的人,確實下了大本錢,你母親是木魅,道行並不算高,想要操控她,辦法很多。”
“我母親寧可死,也不會……”
“她早就死了,蒙蔽一個死人,很難嗎?”
“……”
大雨難久,滂沱了半個時辰,積水盈蕩山穀,從兩人避雨之處往外看,古木葳蕤,碧空如洗,西天還升起一掛彩虹。
杜小草深吸一口氣,拍了拍秦紫胤的肩頭:“別太失望,也許我猜錯了,你真的是秦紫胤。”
“我就是秦紫胤!”
“秦紫胤是小魚界的修道士,連紫陽鏡的修為都沒有,他怎麽苟過千年光陰?”
“屠狗隻是個街頭無賴,不是照樣活到今天?!他會造夢,我也有奇遇,你怎麽就咬定我是別人造出來坑害你的傀儡?!”
秦紫胤一貫氣度斐然,此刻怒氣勃發,親手編織的情侶蓑衣都被他揉搓得沒了形狀。
杜小草本就是想詐詐他,哪怕詐不出來,也能驚動隱匿在他背後的黑手,接下來勢必會有所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