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章 好戲不怕晚開鑼
提到錢,什麽交情都要打個折扣。
杜小草似笑非笑地看著小魚怪,“你要錢幹嘛?”
小魚怪指了指前方一溜小攤販,買買買沒錢怎麽行?
她看杜小草隻笑不掏錢,泫然欲泣地搖著她的手臂央求:“族長……”
杜小草拗不過她,從芥袋裏往外拿錢,一眼就瞧見她“捉妖”掙來的那一串小元寶,微微一怔,轉頭問垚巫:
“你們在天蘿城中,有沒有遇到一對長得很美的母女,大的三旬開外,小的跟我差不多年紀。”
垚巫搖頭:“沒有,城中的菰巫都是我從山裏帶出來的。”
杜小草蹙眉,她連日多事,把這對母女給混忘了,按照行程,她們應該跟自己前後腳抵達天蘿城,稍微一打聽,就能找到春巫部,但她們始終沒有出現,難道是被天蠶部的人給抓起來了?
垚巫關注點不在這兒,問杜小草:“族長確定她們是菰巫?不是冒充的?”
杜小草不很確定。
現在還幸存於世的菰巫,都是昔年出門在外,僥幸逃過“天譴”,然後被小魚怪掩護著遁入山林的那些族人後裔,滿打滿算就那麽幾百人,垚巫全部都認識,絕對沒有這麽一對母女。
“也許,當年還有另外一支菰巫逃脫了?”
杜小草說得不確定,垚巫卻想到了什麽,麵色變得很難看。
“好叫族長知曉,菰巫當年鼎盛一時,有好幾萬族人,有些不肖之徒,作奸犯科被驅逐,他們舍不得遠離故地,便在外聚眾而居……”
這個菰巫“罪部”,幾乎與菰巫部同時存在,同時繁衍生息,人數也頗多,“天譴”的時候,人數已經上萬,碾壓尋常小巫部。
“天譴”之後,他們沒了菰巫部的照拂,還有天蠶部虎視眈眈,大概率也要搬遷,搬去了哪兒,不得而知。
垚巫猜測,那對母女,多半是來自菰巫罪部。
她們的先祖雖然也是菰巫,但被驅逐之後,謀生方式漸漸與菰巫部不同,很多人不再專注藥草,改弦易轍做其它營生,收錢捉妖,並不是什麽難以想象的事。
擱在從前,菰巫部是不肯承認“罪部”是菰巫,是自己族人的,現在嘛,就有些棘手。
杜小草也歎氣,“如今的菰巫落魄至極,凶險至極,她們還肯來相認,已經是難得了。”
垚巫繃著臉:“也許就是看到我們落魄又凶險,才臨時變卦了,不再來跟我們相認!”
“……”
這倒也是一種可能。
杜小草把此時默默記在心裏,把手裏的一串小元寶遞給小魚怪:“省著點花,要還的。”
小魚怪哪裏聽得進去?不大一會功夫,就把元寶花得所剩無幾。
杜小草氣悶,從芥袋裏拿出一柄五行耙,起江笏被博陵崔氏剮肉的事。
“看見這耙子沒有,催動以後有一丈多長,紮進肉裏,剮下一塊,再剮下一塊,主人天天有肉吃。”
小魚怪嚇得渾身一哆嗦:“那水蛟太笨了!它不會跑的呀?”
“肯定會跑啊,關鍵是跑不掉啊,一旦被抓回來,剮得比從前還狠,漸漸地就知道逆來順受,乖乖挨剮了,蛟肉味美,魚肉也不錯,待會我買些酸菜、朝天椒,晚上吃酸菜魚和剁椒魚頭。”
“不買魚嗎?”
小魚怪隨口一問,顯然還沒明白杜小草說起此事的用意,氣得杜小草舉起五五行耙,衝著她的腳踝狠狠摟了一下。
小魚怪這才歇了再借錢的心思,悻悻去路邊買了一根糖葫蘆,拿在手裏嘎吱嘎吱地吃。
這糖葫蘆遠比尋常的大,靈氣充沛,滋味酸甜,價錢也比旁人貴了十倍,看得人多,買的人極少,隻有小魚怪這種敗家精怪,才舍得花銀子買。
敗家熊孩子。
好在不吃獨食,吃到一半拿回來給垚巫吃,垚巫早過了吃在喝東西的年紀,擺擺手婉拒,招呼著眾人登船。
這船的造型像是一頭金燦燦的凰鳥,一共三層,中間一層最寬敞,人最多,票價始終,最底下一層雖然便宜些,卻擁擠,空間狹仄,最上麵一層的房間雖大,視野也好,房間卻少,肯花大價錢的乘客也不多。
杜小草不鋪張也不吝嗇,選了第二層。
飛舟施施然騰空,下方的山巒湖泊、巫部攤點、行人屋舍,全都變成了小黑點。
憑欄俯瞰人間,別有滋味。
杜小草的目光,卻落在四周的雲霞上,總覺得周圍有人在窺視。
垚巫、桑飛渾然不覺,已經聚攏起一群人,唱作俱佳的說起菰巫,這個神隱了幾百年的巫部,最近存在感很高,巫疆到處都有人在議論。
大部分都不看好菰巫“重返故地”,覺得他們最好的結果,就是找到一處新的駐地紮根安家,最好還得改個名字,別提什麽“菰巫”了,免得觸怒天蠶部。
垚巫氣惱:“我們祖祖輩輩都是菰巫,憑什麽要改名字?”
“因為你們打不過天蠶部啊。”
圍觀的聽眾一開口就紮心,一本正經地勸他:“看你胡子都花白了,還這麽倔,改個名字就不樂意了?如今的巫疆,可不是幾百年前了,到處都在抓野巫,你們這麽點的人,一個不小心就被抓了,扔到礦坑裏幹苦役,慘得很呢。”
小魚怪氣得跳腳,說閑話的人不但沒收斂,笑容愈發齷齪,揶揄她:
“像你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是不用做苦役的,跟在貴人身邊斟茶侍奉,吃香喝辣,美得很呢。”
小魚怪驀然摘下幕漓,露出碩大的魚腦袋,齜牙咧嘴的模樣,嚇得人群一哄而散。
“這些王八蛋!全都是落井下石的混賬,半點仗義之心都沒有!”
垚巫眼神憂憤,撿起幕籬重新給小魚怪戴上,壓低嗓門在她耳邊說了個地址:“剩下的族人都在那邊,你記在心裏,萬一……萬一事情有變,你就找過去,帶著大家一起逃離……”
論逃跑,小魚怪是有經驗的,但她想不通,如今的菰巫部有了“大靠山”,能硬懟堃巫不落下風,為何還要逃?
垚巫歎息,他一直拿不準杜小草的身份,最好的猜測,她是“罪部”後裔,最壞的猜測嘛,不敢猜。
垚巫這趟出山,肩負重任,千餘族人的生死係於他一身,他輸不起,便不敢賭。
飛舟搖搖,雲霞滔滔,人間事烏煙瘴氣,眼前唯有山河壯闊,一掃頹廢。
被小魚怪驚嚇走的閑人,在另一處重新聚攏起來,有人說起之前在湖心,這頭魚怪與金桑部族長懟上,尾巴一擺,就砸斷了一艘大船,端是凶悍。
“金桑族長吃了這麽大的虧,居然沒有追上來殺了他,偃旗息鼓不吱聲了……”
“怎麽可能,我猜是去找天蠶部,求堃巫出手製伏妖物。”
“再厲害的魚怪也是魚怪,堃巫可是天巫,抬抬手就能滅殺了這夥不識好歹的東西!”
“好戲不怕晚開鑼,等著吧,最多十天半月,就得鬧起來……”
這艘飛舟是在金桑部的地盤上混飯吃,乘客大抵也都如此,香火情作祟外加利字當頭,一開始就歪了屁股,不希望菰巫“重返故地”。
相較於他們的口舌爽快,三樓開闊的觀景瀾台上坐著的那一群人,就意味深長多了。
杜小草剛一登船,就留意到他們,強烈的窺視感如影隨形,讓她覺得不舒服。
對方沒有發難,她便也裝糊塗。
可惜,總有人喜歡打破雲海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