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一章 掘地三千尺
杜小草對天芒族人印象尚可,對他被族人驅逐的事也有疑惑,是否跟枯塚活屍有關,有待驗證。
辭別天魃巫,一行人往南而行,一如當年攜手遊曆巫疆的時候,沿著山野小徑一路飛掠,兔起鶻落,箬衣劍禦風而上,一對璧人站在劍尖,並肩前行。
前方山巒起伏,杜小草站在一株古木上,舉目遠眺,心情舒暢。
秦紫胤對巫疆十二巫部,卻是沒什麽好印象的,礙著杜小草的麵子,沒有冷嘲熱諷,該記的仇依舊記得牢牢的。
他問天芒族長:“你們巫部東北方向,有沒有一條黑金河?那河水中飄著金沙,隨手一撈就有一箕鬥?
天芒族長滿臉茫然。
他兒子噗嗤笑出聲:“這位公子,你被人騙了,幾百年前是有過這麽一條大河,河水不是黑色的,場麵籠罩著黑色瘴癘霧氣,遠看好像水是黑的,水裏沒有金沙,隻有魚糞,形狀顏色跟金沙差不多,以訛傳訛……”
被兒子這麽一提醒,天芒族長也想起來,“那條河已經幹涸幾百年了,河底淤地都被一個小巫部占了,開墾成桑田,很是肥沃,每年都會給天芒進獻蠶繭,用這種繭繅絲織布,做成的衣衫蚊蟲不侵,穿在身上以後下河,速度比平時明顯要快,十分神奇,那小巫部靠著養蠶就壯大了……”
杜小草對這種神奇的蠶繭不感興趣,驚訝秦紫胤怎麽會記得這麽個小巫部,按天芒族長的說法,這小巫部崛起,是最近幾百年的事,秦紫胤那時已經被雷隼困在祠廟中。
雙方沒機會遇上,怎麽結仇?
“難道是這個巫部的人去祠廟祭拜你,允諾你的香火賴賬了?”
“我豈是那種小心眼,當年我過險灘,那頭老鱷痛罵了我一頓,好在沒有動手,任由我入巫疆尋找救你的辦法,我們前腳分開,後腳就來了一個黑水巫部,七八個人,領頭的相貌猙獰,膚色黝黑,圍著我打劫,我躲避時誤入祠廟,遇到那頭雷隼……”
天芒族長不以為然:“公子,河是有的有過這麽一條河,但沒有這個巫部,幾百年而已,老巫們都還記得清楚。”
杜小草也附和:“也許是雷隼找來的幫凶,要引你入彀,隨口胡謅的名字。”
秦紫胤氣悶難消,恰好又經過此地,眾人便陪著他擾了百餘裏,來到他口中那條“黑金河”的舊址。
入眼所見,桑田延綿,地上的土壤不是巫疆常見的紅土,而是金土,陽光下閃耀一片。
捏起來撚一撚,砂礫形狀的泛金顆粒,立刻就酥化成泥,滑膩膩的,聞著奇臭無比。
“這是從前那條河中留下的魚糞,非常肥沃,這些桑田幾百年都沒有耗盡地力。”
天芒族長自顧地說,秦紫胤反問他:“這麽肥沃的土地,這麽遼闊的麵積,離你們天芒部也不遠,為何不是你們派人來開墾,而是讓給了其它幾個小巫部?”
“族中天巫占卜過,說此地不吉。”
“那就是有古怪,你們天巫不想攬禍上身。”
秦紫胤心中對“黑水巫部”執念極深,一定要尋根究底,沿著桑田走了幾百丈,忽然頓住腳,問天芒族長:“黑水河的魚糞都沉澱這麽厚,當初一定有數不清的大魚,它們吃什麽,食草還是食肉?”
“食草也食肉,族中竹簡上有記載,說黑水河中草木豐茂,水深過百丈,水底有巨魚,一口就能吞下岸邊行人,凶悍異常,天芒部的族人都是繞著走,後來不知怎麽回事,水麵急劇下降,七日內就露出河床……”
秦紫胤打斷他:“七日河幹,不提原因是什麽,隻說河底的那些巨魚,全部醃漬起來,夠天芒部吃上十年吧?”
“沒有魚,幾乎沒看到什麽魚,當時老巫們也很奇怪,親自來查看,得出的結論是魚跟著水一起去了別處。”
杜小草越聽越古怪,催動火翎劍刺向地下,想看看地底下有沒有異常。
劍芒一路向下,深達數百丈,越來越艱難凝滯的時候,她聽到了嘩然濺起的水花聲。
河水不是去了別處,而是入了地底。
其中一柄火翎劍尖上,隱約還有血跡,它衝入地底時恰好刺中了一頭巨魚。
杜小草聞了聞這血,腥臭無比,與桑田裏的土壤臭得一脈相承。
秦紫胤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四下尋覓入口。
天芒族長也驚了,這麽一處隱患,就在自家巫部眼皮子底下,哪怕跟活屍沒有關係,也寢食難安。
這條大河蜿蜒長達兩三百裏,寬數十丈,在巫疆這種不缺高山大澤的地方,算不上什麽大江大河,也沒什麽產出,河水中漂浮的魚糞金燦燦,吸引不謹慎的行人靠近打撈,運氣好空手而歸,運氣不好就喂了河底的巨魚。
若是事先知曉厲害,繞道不理會,河底的巨魚也不上躥上岸吃人。
秦紫胤一路查看過去的時候,還發現一座供奉“魚神”的神祠,香火鼎盛,往來祭拜的巫民烏泱泱。
天芒族長拉住一人詢問:“這河水都幹涸幾百年了,魚也都跑了,怎麽還來祭拜?”
“我們族長說飲水思源,知恩圖報,沒有當年那些神魚留下的糞便,哪有我們今日安居樂業?祭拜上就對了。”
杜小草趁著他們說話,跟秦紫胤一起進入神祠,抬頭看向祭台上的金身泥塑,訝異地發現不是魚的形狀,而是一頭黿。
活靈活現,神態傲然。
天芒族長看到後也呆了,他從未聽族中老巫說過,河底的巨魚不是魚,是黿。
那這些河幹了以後才來繁衍生息的小巫部,是如何知道的呢?還是自己臆斷出來的?
杜小草詢問廟祝,是個白發老叟,滿臉褶皺,精氣神卻很充足,對她的疑惑知無不言。
“這位姑娘是外地來的吧?這座祠廟裏原本供著的確實是一頭魚妖,後來有一頭黿給我們這邊幾個巫部的族長托夢,後來就把泥塑換成了黿。”
“不怕那頭黿哄你們?”
“不怕啊,沒換泥塑之前,桑田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金土越來越薄,換了之後,立刻就大豐收,黿神庇佑!”
秦紫胤冷笑,看看天色已經不早,耐心等了一個時辰,等來祭拜黿神的巫民全都離開了,白發老叟也去生火做飯了,催動箬衣劍把金身泥塑劈成了一地渣。
廟祝聽到動靜,走進來一看,又氣又急,哆嗦著指著秦紫胤:
“你……你……你褻瀆黿神,你死定了!”
“那我就在這裏等著它來找我。”
他說罷,真的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了。
廟祝年老體衰,奈何不得他,幹脆轉身離開,去找附近巫部來出頭。
秦紫胤任憑他離開,後知後覺地想起來,當年攔截他的那七八個黑巫,相貌猙獰,眉心的靈紋似乎就是一頭黿,人長得也像黿!
天芒族長想笑又不敢笑,繞著這座神祠查看一遍,問秦紫胤:“那頭黿做賊心虛,知道您和仙君來了,縮起頭來裝烏龜怎麽辦?”
“掘地三千尺,也得把它挖出來!”
說話間,他還摘下了臉上的麵具,讓那頭老黿曉得是誰打上門來了。
杜小草是火屬性妖鳥,對付潛匿在地底的水係妖獸,天然掣肘,擔心秦紫胤被老黿暗算了,一直留意著神祠外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