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七章 此地隻有孫兒一人
俊逸男子讓一名扈從去砍柴,在湖岸邊燃起篝火,搭上竹架,準備炙烤銀蛟當午膳。
他帶來的那些用天材地寶配製的餌料,也交給杜小草:
“姑娘技高一籌,在下認輸。”
杜小草得意低笑,看對方收起釣竿,這竿是用百年份的玉竹淬煉而成,一節一節晶瑩欲滴,收縮自如,雪白的魚線纖細如發絲,金燦燦的魚鉤卻大如拳頭,防止小銀蛟來咬鉤,互相難受。
這男子看臉還算和善,品性如何待定,三足金烏中也許真有好鳥,認出她是“雲斕”就真沒有了。
她把男子給的餌料撒入水中,眼疾手快地叉起十幾條大銀蛟,最大的魚身長過一丈,躍出水麵的力道豪橫急躁,杜小草畢竟不是真身起來,氣力不濟,差一點就被拖入湖水中。
俊逸男子急忙出手襄助,合兩人之力製伏了巨蛟,扔進木舟中的海碗裏。
杜小草累得癱坐在木舟裏,俊逸男子躬身看海碗中的魚獲,嘖嘖讚歎:“姑娘是漁家女出身?”
“不是,我家主要靠種桑養蠶,繼母苛虐我,常年不給吃飽飯,我餓得受不了,就去山上的溪澗叉魚吃。”
俊逸男子目光複雜地看著她:“一開始就能叉到?”
“一開始當然不行,慢慢地就熟練了,人餓著肚子學東西很快。”
因為學得慢的人都餓死了。
“敢問姑娘芳齡?”
“五月剛及笄。”
“……”
兩人一問一答,氣氛漸漸融洽,杜小草叉起來的那些銀蛟,挑大小合適的拎出來,剖洗幹淨了用竹枝撐開成兩扇,架在篝火上炙烤。
她剖魚、撐魚的動作太麻溜,看得俊逸男子連同兩個扈從都怔了,信了她是“苦寒”出身。
杜小草看著浩瀚無邊的湖麵,疑惑來垂釣的人怎麽那麽少?
俊逸男子苦笑:“不是所有人都有姑娘的神技,尋常族人想要釣到百年以上的銀蛟,需要先投入重金,配製香餌,那餌料的花費,是魚獲的十倍不止,賠本買賣,沒什麽人肯做的。”
杜小草想想被自己大撒特撒的餌料,赧然道歉:
“我不知道餌料這麽昂貴,咱們今日賠了多少?”
“賺了,隻那一條丈長的銀蛟,就十倍收回了本錢,上一次族中有人釣起這麽大的銀蛟,還是大長老親自出手。”
一旁的“扈從”忍不住插言:“這位姑娘,能否傳授一下叉魚的心得?”
杜小草指了指肚子,盡在不言中。
俊逸男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腹中饑餓確實會催促人奮進,迫人專心,但姑娘有此神通,不僅僅是因為繼母苛待,饑腸轆轆吧?”
杜小草眯起眼,斜睨俊逸男子。
在焦溪村的身後,她的確是因為饑餓難熬,才冒險去山澗溪潭叉爻魚,能精準叉到魚,憑得是過人的五感六識。
金烏和雲斕都是強大的火係妖部,各自有各自的天賦神通,但金烏普遍眼神不好,雲斕犀利入微。
俊逸男子察覺到杜小草的警惕,攤開手表示自己無惡意:“姑娘若不方便說,就罷了。”
兩人對坐在篝火旁,聞著銀蛟的肉香,食指大動。
杜小草不是真身前來,沒有芥袋,拿不出佐餐的靈果、靈泉和佳釀,俊逸男子拿出來的,她又不敢吃。
俊逸男子微笑:“姑娘的真身,想必離此出不遠,需不需要我幫忙給挪過來?”
杜小草驚慌,擺手:“不用不用!我隻聞一聞味道就好,很快就得趕回去,家裏人還在等著我呢。”
俊逸男子笑容更深:“家裏人?敢問姑娘仙鄉郡望?”
“寒門小戶,不值一提,靠自己叉魚吃長大的貧家少女,讓公子見笑了。”
“寒門小戶家的姑娘,剛及笄就能跨越兩界空間壁障,叉起金烏湖中一丈多長的銀蛟,姑娘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杜小草驚得瞪圓了眼睛,這人忒壞了,在這兒等著她呢。
“你待如何?!”
“不如何。”
“我要離開!”
“可以,等我釣起一條巨蛟,就放你回去。”
“要是你一直釣不到呢?”
“……”
接下來半天時間,杜小草就看到俊逸男子不斷拋竿,拋出誇張的弧度,似乎真的很想釣起巨蛟一般。
“你怎麽不用餌料!銀蛟又不是傻的,會咬你這種空鉤?!”
“姑娘,餌料全都被你撒進湖中去了。”
“再去調配啊,讓你的扈從回去取啊,這樣拖著要拖到何時?”
“不著急。”
暮色漸晚,遠處金烏部族亮起一盞盞燈火,越發襯得此地寂寥無聊。
“姑娘,夜釣別有趣味,不可錯過。”
杜小草氣窘,夜釣說起來風雅,最考驗耐心,還凶險,烏漆墨黑萬一竄出個凶物,人就沒了。
她坐在一個幹樹墩上,雙手托腮,瞌睡連連。
一開始她還提防著俊逸男子,現在生死看淡,大不了棄了這縷魂魄。
臨死前盡量活得舒服,她彪悍得扯下俊逸男子身上的披風,係在兩棵碗口粗的樹木之間,做成一個簡單的吊床,躺上去酣睡。
俊逸男子不以為忤,用眼神喝退身邊的扈從,專心釣蛟。
散餌,拋竿,提竿,有條不紊,不急不躁,耐心極好。
杜小草睡醒的時候,天還沒亮,她躺在“吊床”上仰望深邃夜空,一千年了,她再一次見到故鄉的星空。
怔怔出神。
眼角有晶瑩淚珠流淌,炙熱灼燙。
她幼年時,撲扇翅膀想飛起來,不小心跌落山崖,崴了腳,每日悶在房間裏無聊,祖父便在她房間裏畫了一個巨大的水光鏡,鏡中有一座凡人城池,街巷熙熙攘攘,花木蔥蘢茂盛,日升月落,婚喪嫁娶,熱鬧有趣,她不出門,便能看盡世間萬象。
她以為,自己是個“見多識廣”的小姑娘,忘了紙上得來終覺淺,塵世詭譎,人心險惡。
她寂寥的情緒感染了旁邊的俊逸男子,輕聲問她:“姑娘這是想家了?”
“沒有。”
一聲輕笑,揶揄意味十足地笑,“那就是很想家了,要不要我幫忙……”
“不需要!”
杜小草氣鼓鼓地轉過身,悶頭裝睡。
身後的俊逸男子笑得促狹,夜釣什麽的就是個笑話,銀蛟也是火屬性的魚類,喜日照曝曬,入夜就蟄伏,尤其不喜月光。
今晚雖然沒有月亮,卻漫天繁星,銀蛟不會冒頭的。
他呆在湖邊,隻是為了穩住杜小草。
天光漸亮。
一位身穿金色蟒袍的老者負手而來,俊逸男子遠遠見了,悄悄收起釣竿,原地盤腿打坐。
躺在他身後樹幹間的杜小草,也警覺地睜開眼,剛要逃遁,身體卻僵住,急劇蜷縮成巴掌大小的“人偶”,除了說不出話,跟平常沒什麽兩樣。
被她係在兩棵樹幹上的披風,也無聲回到俊逸男子身上,周圍再也看不出她存在過的痕跡。
她被俊逸男子藏在衣袖中,聽見老者訝異地說話聲:
“這些銀蛟,都是你釣起來的?”
“是,孫兒昨日調配的餌料有奇效,運氣也很好。”
俊逸男子臭不要臉地撒謊,把杜小草的魚獲全都算在他自己頭上,金袍老者哈哈大笑:“兩日不見,牧兒居然學會叉魚了,還能叉到這麽大的銀蛟……”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兩日學會叉魚……不稀奇。”
金袍老者明知道孫子說謊,卻沒有尋根究底,隻是提醒他回家用午膳。
“若有外麵結識的好友,可以帶著一起過來。”
“沒有,祖父誤會了,此地隻有孫兒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