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章 天巫也是活屍
杜小草的語氣,總是莫名震撼人心,老叟雖然憋了一肚子氣,硬忍著沒敢發作,手中拄著的藤杖卻一次比一次重的砸在地麵上。
杜小草盯著他離開的背影,“把這葫蘆藤栽種到萬年土中,很快就能紮根發芽,何必每天拎著它?”
老叟腳步一頓,搖頭繼續往前走。
“難道這根藤杖,可以保住你不會變成活骷髏?”
老叟霍然轉身,眸光灼灼地瞪著杜小草:“姑娘到底是什麽人?!”
“不是人。”
老叟雷劈了一樣愣怔原地,低頭琢磨杜小草這三個字中的意味,終究是活成了精的老家夥,很快品味出些許東西,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他嘴唇翕動,無聲又艱難地想要說出那個名字,最終什麽也沒說,臉上的賊精神態一掃而空,平添了幾分肅穆恭敬,鄭重其事地衝著杜小草拱手行禮:
“老巫拜見若吾仙君,一別千年,仙君風采依舊,老巫卻真的老了……”
這下輪到杜小草詫異了,“一別千年”不能隨便說,起碼得活過這個歲數,整個天雀部,唯有一人能辦到,就是朱雀天巫。
這些天一直纏著她耍賴的賊精老者,居然就是朱雀天巫?!
嘖!
杜小草飛出一柄火翎劍,直奔老叟的眉心,對方巋然不動,眉心流淌出金色血液。
金血,是天巫的標誌之一。
杜小草信了他,戲謔地打量他:“怎麽落魄成這副模樣?”
看老嫗和其它天雀部族人的態度,並不知老叟就是他們尊崇萬分的“老祖”,對他跟對待其它上了年紀有些道行傍身的老巫沒區別。
朱雀天巫笑容苦澀:“活得年頭太久了,那些虛頭巴腦地事就看得淡了,什麽天巫地巫,就是個老不死的討人嫌,想死都不敢死的窩囊廢罷了。”
他舉起手中的葫蘆藤杖,認可了杜小草的猜測,拄著這根藤杖,可以減緩變成活骷髏的速度。
他摘下雙臂雙手上戴著的人皮長手套,露出白中泛金的骨頭,“三年前,我的血肉就開始消融,從手指腳趾開始,漸漸地像全身蔓延,現在隻能靠著葫蘆藤,勉強護住胸腹和頭頸……”
他這個天巫尚且如此,族中那些小巫更是淒慘,整個人都變成了骷髏,卻還不死,每天披著麻衣來回忙活,指望他這個“常年閉關”的天巫老祖能想出解決辦法。
他們對朱雀天巫很有信心,朱雀天巫自己卻愁禿了。
百般打聽之後,他鎖定了凶魂穀的陰泉,想把陰泉搬到天雀部,救助族人。
杜小草不以為然:“他們雖然變成骷髏,還算是活人,用陰泉淬煉過之後,就真的是陰屍了。”
“沒辦法啊仙君,陰屍好歹能保住神誌,總比真的死了強,如今的巫疆又不太平,朱雀部一半靠我這個天巫撐著,一般靠那些壯年大巫撐著,他們一小半人都變成了活屍,我也成了半個活屍,消息一旦傳出去,朱雀部有傾覆之危!”
老叟唏噓憂慮,苦巴巴地問杜小草:
“活屍是不是像瘟疫一樣傳染?是不是我把這種怪疾傳給了族人?”
天巫也有隕落之日,他對自己的生死早已看淡,若隻是他也能變成活屍,閉關等死便是,族人也是如此,他心慌。
杜小草先查過老叟變成骷髏的四肢,又按老叟的指點敲暈了兩個壯年大巫,一男一女,剝掉麻衣仔細驗看過,沒看出端倪。
老叟歎息:“他們兩人是夫妻,一絕醒來血肉消融,成了現在這副模樣,需要陰氣滋養才能維持神智。”
“那個老嫗的孫兒,他也是活屍?”
“是,但他運氣好,修煉成了一種移花接木的神通,可以把別人的血肉暫時挪移到他身上,那神通非常邪佞,難以修煉成功不說,還有後遺症,看看他好好一個英武少年,弄得不男不女就知道了。”
杜小草想了想,拿出春風扇,對著地上的骷髏夫妻慢慢扇動。
春風化雨,枯骨生肉。
不大一會兒功夫,兩人身上就添了一層血肉,緩緩蠕動。
杜小草繼續扇動,足足扇了半個時辰,才讓兩人恢複正常人的模樣。
中間他們掙紮著想要醒來,被老叟毫不客氣地又敲暈過去。
等他們再次醒來,老叟板著臉告知:是朱雀天巫閉關琢磨出了克製活屍的妙計,他們是第一批受益的族人,要保守秘密,不要到處瞎嚷嚷……
兩人狂喜,離開木屋之後守口如瓶,但他們身上長出來的血肉就是明晃晃的八卦,瞬間被族人包圍住。
老叟的頹相一掃而空,走路帶風,手中拄著的藤杖都變得輕快了,頂端綴著的碧色葫蘆搖得歡快。
每隔一日,他就打著朱雀天巫的幌子,喊來三五個族人到祭壇旁邊,灌下一碗昏睡藥,交給杜小草,再醒來時就從活屍變成了活人。
籠罩在天雀部頭頂的陰雲一掃而空,幾乎沒什麽人惦記杜小草身上的陰泉之眼了。
陰泉對修煉火屬性巫力的朱雀巫部來說,百害無一利。
這天早起,天芒族長哭嚎著找過來,說他的寶貝兒子一時發昏,跑到金叉澗遊玩,被人推到了水中,再撈起時已經失了魂。
杜小草對那年輕人印象還行,禦劍飛過去查看,抵達時烈日當空,溪澗水流岑岑,螢光點點。
朱雀天巫提點她:“每一個光點,就是一個落水的魂魄,被拘禁在此地,無法脫身。”
杜小草掃視四周,人滿為患,全都是奔著溪澗中時不時冒出來的金叉來的,白撿的橫財啊,撿到就是賺到,至於凶險,想發橫財哪有不凶險的?
燕子銜泥隻能壘個草窩,螞蟻背食隻能吃土,想要錦衣玉食做人上人,唯有搏命。
天雀部沒有禁止外人入內,開放天大福緣給所有巫部,唯獨排斥野巫,一旦被發現,就要抓去挖礦。
天芒少族人會跌落溪澗,原因也跟“挖礦”有關。
他和他的族長父親被排擠的事情,私底下早已轟傳開了,這趟父子一起“出遠門”,能順利返回族中的可能性隻有三成。
即便僥幸活著回去,也要麵對被廢黜的命運。
慣例來說,被廢黜的族長連同其直係子嗣,陸陸續續都會被轟出巫部,淪為野巫。
天芒少族長渾然不覺,興衝衝來金叉澗玩耍,跟其它巫部的二代目起了衝突,被人推入溪澗,人事不省。
老嫗的孫子這些天都跟天芒少族長廝混在一起,看他昏迷怒不可遏,跟那些推人入水的少年廝打,被對方呸了一臉,懟他“多管閑事”。
“你護得了他一時,還能護得了他一世?”
“他爹的族長當不成了,他死定了!”
老嫗的孫子不服:“不就是個族長嘛,當不當有什麽要緊?被攆出來又怎樣?我們天雀部願意收留他們做客巫!”
“嘴上說得輕巧?天雀部是你當家主做嗎?你們族長答應麽,天巫答應嗎?不怕得罪下一任天芒族長?”
“幹瘦老叟”揮舞葫蘆藤杖表態:“不怕,答應,從今日開始,他們父子就是我們天雀部的客巫,誰敢欺負他們,就是跟天雀部過不去!”
老叟氣勢雄渾,壓住了所有雜音。
杜小草都佩服他的偽裝,在他自曝跟腳之前,她硬是沒看出來,靈光內斂,巫力深藏,言談舉止都跟尋常老巫無甚區別。
朱雀天巫卻心裏泛苦,他不是偽裝的好,是變成活屍之後,道行衰微到極致,遠不能與從前相比。
他比誰都迫切想要恢複肉身,卻把機會讓給其它族人,自己排在最後。
對天芒族長父子的遭遇,他愛莫能助,天雀部自己也是“養蠱”,確保每一代族長都是人傑菁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