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明晃晃的香餌
一旁的少年看祖母與杜小草聊得投契,不耐又不滿,板著臉埋怨:
“祖母,跟她廢話什麽,她都來了咱們的仙船,用符陣困住她,搜出陰泉之眼,我和族人就都有救了!”
杜小草冷嘲:“我來了你們仙船,你那些族人或許有救,你就慘了,隻能等死。”
“小丫頭!別嚇唬人,看你就不像什麽大巫,裝模作樣的唬人,還敢跟我們天雀部坐地起價,信不信我們扣住你,抽出你的魂魄慢火炙烤……”
他的狠話戛然而止,兩片嘴唇再緊緊黏在一起,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老嫗施展神通製伏孫兒,滿臉歉意:“讓姑娘見笑了,我這孫兒從小沒有爹娘管教,寵得無法無天,心腸還不算壞,他這麽急迫是擔心族人……”
“我明白老人家的舔犢之心,不會跟小孩子計較的,他這性子,往後出門遊曆,怕是要吃苦頭的。”
“老身回去之後一定嚴加教導,教他曉得天外有天,不要目中無人。”
杜小草對老嫗的印象還算不錯,來了巫疆就得入鄉隨俗,跟講道理的人講理,跟豪橫的人講利弊。
當年的若吾仙君,就沒悟透。
她告訴老嫗:“我在險灘還有些瑣事,你們可以等著,等不及就先回去,我知道去朱雀部的路。”
她說得清淡,被禁言了的少年哪怕不能開口,臉上的譏誚幾乎能溢出來。
這野丫頭到底是哪個山旮旯裏冒出來的,這時候了還不明白她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任憑天雀部宰剖了?
以為這艘仙船是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他腹誹得很大聲,木呆呆看著杜小草原地消失不見。
這下不止是他,連老嫗都驚住了,頭一回遇到能無視仙舟禁製,來去自如的凶人。
巫疆之大,遼闊無邊,卻又群魔無首,彼此之間明爭暗鬥,廝殺慘烈,稍有不慎就有滅族之禍,千萬年來沉澱的仇恨盤根錯節,無法破解。
朱雀部最引以為傲的,是族中和諧,絕少有勾心鬥角之事,偏偏最近數十年,族中之人接二連三變成活骷髏,事先又毫無征兆,有時候一夜醒來,渾身血肉就不見了,隻剩下一具白慘慘的骨架。
強大如天巫,一隻手臂也變成了骨頭,這讓朱雀部上下惶恐不安,朱雀天巫不止是天雀部的主心骨,還是巫疆的定盤針,決不能出丁點紕漏。
凶魂穀還凶名在外時,天雀部就屢屢派人來摸虛實,搭進去的人命不計其數。
好不容易熬走了老船夫,熬空了滿山坳的凶煞陰靈,想要趁亂搬走陰泉的時候,又冒出個“火羽萱”!
老嫗召集所有跟隨而來的族人,“這幾日盯牢了那位姑娘,但不要打擾她,讓她去做自己的事,等她忙完了,一起返回天雀部。”
眾人應了,女裝少年卻不服氣,千方百計地溜出仙舟,跑到楹娘酒鋪裏。
迎麵就撞見天芒族長牽著他的那個蠢兒子,一臉失而複得的欣喜,父子倆都笑成了大傻子。
女裝少年冷嘲:“這種累贅兒子還來救他幹嘛?你能救他一回,還能救他一輩子?誰讓他沒自知之明,投胎做了你的長子?天芒那些大巫、老巫能容得下他才怪,死定了!”
這麽紮心沒眼色的話,雖然是實話,卻難聽得讓人失控,天芒族長沉著臉沒說話,他兒子勃然大怒:
“原來你這個不男不女、不死不活的狗東西!就你那副尊榮,哪來的臉瞧不起我?我就算死了,也是頂天立地地好男兒,你呢,身上穿的什麽東西,丟死個人!”
一方拉開巫弓,一方怒目圓睜,摩拳擦掌地想要打架,身上的靈暈灼灼暴漲,卯足了勁要讓對方好看。
天芒、天雀都是巫疆數得著的大巫部,都有活著的天巫坐鎮,誰也不怵誰。
楹娘擔心他們打起來沒個輕重,殃及酒鋪,傷了其它酒客,抬出舟子來彈壓:“他馬上就回來了,那竹篙打人可疼,你們先想好了。”
女裝少年不以為然,他初來乍到,還沒領教嚐過竹篙炒竹筍的滋味,天芒少族長卻很畏懼,拉著父親去了一旁,嘴裏還嘀咕:
“讓你囂張!等著倒大黴吧,那個老巫婆也救不了你!”
圍觀眾人表情各異,天魃部的年輕人也扯了扯嘴角冷嘲,偏女裝少年自信滿滿,一門心思生擒杜小草,搶回陰泉之眼不算,還能拿回那艘樓船,那不是朱雀部的財產,是他母親的奩產,他舍不得。
除了這些東西,杜小草身上還有芥袋,還有法器,都是好東西,看得他眼饞。
他打算仙女試探試探,如果真是塊難啃的硬骨頭,就丟給祖母和天巫去應付,如果是虛張聲勢,就怪不得他下黑手。
杜小草坐在窗邊,一邊喝楹娘釀的米酒,一邊打量女裝少年,猜測這身衣衫特別淬煉過,對他的骷髏之體有溫養用途,所以那麽愛麵子的人,日日穿在身上。
她問天芒族長:“像他這種活屍,要比凶魂穀中的金屍更值錢吧?”
“是,價錢要貴十倍不止,所以天雀部嚴禁這樣的族人出遠門,這小子不知道怎麽跑出來的……”
“天雀部像他這樣的族人數量很多嗎?”
“不多,也不少,起碼有幾百號人,男女老幼都有,天天蹲在巫部祠廟裏哭嚎,瘮人得很。”
“天雀族長忒心善了,像這樣拎不清愛惹事的活屍,提腳賣了多省心,還能得一筆銀錢。”
“姑娘說得有理,回頭我就去跟朱雀天巫提一提……”
兩人一唱一和,一口一個“活屍”、“賣了”,氣得女裝少年滿臉鐵青。
杜小草還奚落他:“好好愛惜你這身屍骨,磕著碰著就賣不上價錢了……”
女裝少年氣急,手中團扇滴溜溜旋轉,無數繡花針一般的利劍激射而來,如暴雨梨花,殺機畢露,直奔杜小草周身各大竅穴。
杜小草怡然不懼,隨手一拂衣袖,手中便多了一把翎針,尖芒上還塗了綠幽幽的毒液。
她看在眼裏,笑容卻如春花初綻,絲毫不見瘟色。
少年卻心頭劇震,腳下驀然發力,平移了數尺,驚魂甫定地回頭去看,一柄竹篙重重擊中他剛剛站立的位置,稍微逃得慢一些,就被拍成肉泥了。
“小兔崽子!好狠毒的心腸!一言不合就敢殺人,家裏有天巫了不起是吧?今天我拍死了你,看你家天巫能不能讓你起死回生!”
舟子脾氣暴躁,追著少年一頓亂拍。
少年嚇得肝膽俱裂,一路拔腿狂奔,落腳之處的青石板全都裂開成蛛網形狀,明顯是加持了符籙之力,否則絕逃不過舟子的穿雲手。
他眼中怨憤,嘴上還不忘撂狠話:“你死定了!等我家老祖來收拾你……”
舟子還要再追攆,杜小草攔住了,拾掇熊孩子不急在一時,往後有的是苦頭給他吃。
當務之急,是解決舟子自己身上沾染的麻煩,他這些天因為祠廟消失、凶魂穀幾度反複,下了大氣力維係險灘小鎮的治安,護住了一些人,也得罪了一些人,受他恩惠的未必感恩,感恩也多半沒本事回報他,記恨他的人卻不依不饒。
尤其是那些出身煊赫,一時吃癟的二代巫,在困陣消失不見,外麵的幫手湧進來之後,立刻就開始反撲。
杜小草從他身上找到了至少三種追蹤符文,高妙又隱蔽,就等他落單了好報仇。
她一一指給舟子看,卻沒有幫他破除掉。
“你現在就是一個明晃晃的香餌,要示敵以弱,把暗藏殺機的人全部釣出來,永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