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又見秦紫胤
曲江白氏嚴陣以待,生怕杜小草拐道而來,杜小草卻徑自前行。
往來路徑,千年阻隔,重遊依舊熟稔,無須誰引領帶路。
羊氏覆滅,又牽扯到秦紫胤的父母,她得去告訴一聲。
入得山林,幻陣漣漪陣陣,似水波乍破,山水屏障無聲退散,眼前豁然開朗,依舊是那座古驛城。
杜小草緩緩而行,四周氣象跟上次來時頗為不同,沒了那座古怪神廟壓製,秦紫胤的日子舒暢很多。
神廟盤踞了那麽久,也不是毫無益處,穩固了山水形勢,地脈靈根充沛,修補了許多戰亂中打斷的靈脈,山精野魅也清剿得差不多了,再不會有那種梨花妖誘騙紈絝行人的禍事。
秦紫胤領著那位“老車夫”一起來迎杜小草,入了客棧廳堂,對坐閑談。
杜小草開門見山,直接說明來意:“羊菁,就是泰山羊氏當年的那位族長之女,並非你的親生母親……”
她娓娓說了一遍前情,語氣憤懣不滿:“難怪當初我隨你去鹹陽,秦氏族老們態度古怪,原來藏著這樣見不得光的隱私,一開始就沒真的要扶持你做家主,拿你當吸引火力的幌子,給你繼母生的兄弟鋪路!”
不想讓秦紫胤做家主可以,直接扶他的異母兄弟上位也可以,杜小草都不會那麽氣憤,他恨的是秦氏暗算人。
“還有一件事,是秦野跟我說的,說當年秦氏的那位大族老,如此力挺你繼母的兒子,是因為他跟你繼母有私情,他撞見過一次,沒有確鑿證據,聽信了大族老‘絕無此事’的解釋,才有後來的禍事。”
秦紫胤聽罷,默然了足足半個時辰,才苦笑一聲:“讓仙君見笑了。”
當年他那般驕矜自負,壓根不知道他在族人眼中就是個笑話,人形棋子,周圍都是算計他的人,他懵然不知,陰差陽錯成為元龍仙帝,是因為他是對付“若吾仙君”的不二人選。
杜小草聽他叫自己“仙君”,微微一怔,從前幾次她來的,尤其是初次重逢的時候,秦佑安可不是這麽叫她的。
是認命了?認清形勢了?知道前世今生物是人非了?
杜小草沒有如釋重負,隻有酸苦。
秦紫胤姿勢清雅地幫她斟茶,“多謝仙君替我解惑,讓我千年來百思不得其解的謎題迎刃而解,當年我遊曆七十二洲,有俊彥之名,自以為天下翹楚,其實不過爾爾,如今想來頗覺可笑。”
杜小草正色:“可笑可鄙的是那些人,你一直都是光風霽月的紫胤公子,無須自輕。”
“世間事唯有成敗,成敗之上,還有生死。”
前世她和他陰陽兩隔,至死不能釋懷,若非如此,又怎會有這座古驛,怎會有古驛中的這縷執念?
杜小草抬眸看向秦紫胤,已經不再是從前鬱鬱憔悴的模樣,更加豐神俊朗,目光澄澈,比之千年前初見時,多了幽深,顧古井寒潭,難以窺見內中深處。
她忽然覺得不安,惴惴問眼前人:“都是過去的事了,逝者已矣,不如……”
“但我還活著,你也回來了。”
有些事,有些恨,不是隔了生死都能淡然,就能忘卻。
杜小草不敢想象,秦紫胤手刃親族是何等場麵。
雖然如今的他隻是一縷執念,但也因為他是一縷執念,不是完整的、真正的秦紫胤,他的念頭才對奇詭難測,說他是秦氏先祖亦可,說他是凶殘的精魅亦可。
秦氏在岐山古驛站旁邊,重建神廟魘鎮他,想要削弱他以後擒拿回去炮製,先動了手,道義上便落了下風,“秦紫胤”接下來如何待他們,全憑心情。
眼前來看,秦公子的心情不佳。
杜小草猶記得,他從前常常把“無愧天地人心”掛在嘴邊,如今天地輪轉,人心鬼蜮,他隻需“無愧”己心了?
她蹙眉想勸解,又不知該如何勸起。
秦紫胤的固執,千年前她便知曉,絕非三言兩語空泛言辭能說服。
遊曆七十二洲的時候,他就當眾手刃過胡作非為的秦氏紈絝,有怨憤絕少會憋在心裏,快意恩仇,沒什麽隔夜仇。
執念幻化而成的“秦紫胤”不一樣,他蟄伏古驛漫長歲月,心懷大悲憤,大不甘,想要化解他的積怨千難萬難。
鹹陽秦氏那邊,對他又是輕蔑不屑,動輒就要擒殺了他,舊仇新怨堆疊,無可奈何。
秦紫胤察覺到杜小草的不安,眸光含笑地望著她:
“仙君想要斬妖除魔?”
他輕輕勾起唇角,眉目間似有譏笑,“仙君果真跟千年前不同了。”
從前的若吾,沒有被伏雨暗算的若吾,也不是甚麽好性情,有旁人難以招架的嬌憨,後來就是暴戾,動輒掀起風波。
杜小草也看著秦紫胤,她記憶中的秦紫胤,不會這般譏笑,不會這般疏離。
一旁侍奉的老車夫,擔心主子與她吵起來,悄悄上前拉起竹簾,讓日光斜照到案幾上,暫且衝淡了鬱結的氣氛。
杜小草瞥向老車夫,“秦佑安已經記起了從前的事,也記起了你……”
“陰陽兩隔,秦世子無需掛懷,老朽在此地很安逸。”
言下之意,是隻認“秦紫胤”做主人,隻認一縷執念幻化而成的“秦紫胤”做主人。
想想也是,他跟真正的秦紫胤,相伴不說數十年,跟這縷執念卻已經相伴千年,孰遠孰近,一目了然。
老車夫見杜小草還欲再勸,緩緩搖頭,指了指窗前偌大的古驛道:
“這幾百年來,公子困於古驛,我僥幸外出幾次,最遠到了幾百裏外的金花鎮,露了些行跡,引來崔小憐的追蹤,如今她恰好轉世,仙君還需多多提防她,無須理會我們這些山野精魅了。”
杜小草傲然道:“當年被她蒙蔽,如今早已識破她的真麵目,憑她想害我,還隔著幾百重山呢。”
“仙君莫要大意。”
杜小草領了他的好意,從腰間芥袋中拿出準備好的禮物,全都是秦紫胤日常用得著的,在廳堂裏堆成一座小山。
老車夫微笑:“仙君還是這麽慷慨。”
杜小草搖頭:“不慷慨了,極少給人送東西,還想搶別人的好東西呢。”
秦紫胤從“小山”角落裏撿起一個簽盒,橙黃的冷玉雕琢而成,溫潤精致,恰是他從前送給若吾仙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