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三章 困蛟猶鬥
杜小草抬眸,看著曾經相伴幾萬年的同伴,心中轉過千萬種念頭,最終黯然無聲,坐回了水榭石桌旁,拿起縮得宛如刻刀一般大的火翎劍,雕琢一根及笄用的竹簪。
看簪子的形狀,像極了一隻漂亮的大鳥。
竹簪簡陋,再怎麽雕工精致,也沒辦法展現出九色妖鳥的繽紛絢麗。
秦佑安勸過她用金玉,被她否了,堅持用碧靈竹。
每一世,都要有每一世的童趣和堅持,她不要生生世世都活成同一種樣子。
伏雨冷冷看著她,從小到大,她從沒真正弄懂過這個金尊玉貴的小主人,貴為帝姬,卻憧憬平凡人的無拘無束,被她蠱惑著離家出走,在大胤這個荒僻之地,被算計得屍骨無存。
便是如今,她依然搞不懂杜小草在想什麽,一根及笄用的破簪子,值得這麽全神貫注?
她不明白今晚要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激戰嗎?
她不明白這次連轉世涅槃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杜小草默默雕琢竹簪,伏雨的拳頭幾次攥緊,又幾次鬆開,糾結猶豫的時候,聽到了杜小草的催促聲:
“以你的脾氣,不該這麽冒失,為什麽今日就來了?有誰在催你?”
伏雨氣得一臉凶戾:“你還有臉問我?讓那隻該死的蟬滾得遠遠的,你從哪兒弄來的這種精怪……”
“我祖父送的。”
杜小草提及“祖父”,嚇得伏雨的狠話戛然而止,慌亂遮都遮不住。
“不可能!他那樣的大妖來不了大胤……”
“平常是來不了的,但大胤是封禁之地,偶爾來一趟也沒什麽,不能滯留太久,給心愛的孫女送點傍身的法寶還是可以的。”
杜小草說得隨意,從腳邊的小竹簍中撿起一根兩尺長的竹筒,一剖為二,削製光滑,像極了仙塾夫子懲戒頑童用的戒尺。
伏雨看著這樣東西,麵色難堪,咬唇怒視前主人。
在仙宮的時候,杜小草也有這麽一根戒尺,專門用來打她手心。
杜小草是主人,她是仆婢,尊卑有別,她除了忍受別無他途。
杜小草看著手中碧瑩瑩的竹板,再看看麵色變幻不定的伏雨:
“如果我沒記錯,你跟在我身邊的那幾萬年,我一共打過你三次,每一次你都說知錯了,不會再犯了,我信了你,可惜你都是哄我的,你從來就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還覺得是我錯了,壓製了你的天性阻了你的自由。”
“難道不是這樣嗎?!你們九色妖鳥虛偽無恥,聯手別人屠戮了血月蛟一族,剝皮扒鱗剖丹,無所不用其極,我但凡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忘記這些仇恨,你憑什麽打我?因為我是你的奴婢,而我原本的身份,是跟你一樣尊貴的小公主,我在你身邊苟且求生,為的就是伺機報仇,我沒有做錯任何事,錯的是你們!”
杜小草抬頭看著麵色猙獰的伏雨,再想想從前她在自己身邊低眉順眼的樣子,仿佛是幻覺一樣。
那個沉默溫馴,貼心軟糯,遠看近看都楚楚可憐的少女哪兒去了?
又或者說,從來就沒有真的存在過?
伏雨的怒氣已經壓製不住,緩緩抬起頭,露出那雙赤紅色的豎瞳,死死盯住坐在石桌旁的杜小草,殺氣彌漫,引得周圍的冰雪驀然呼嘯。
杜小草看著她這副模樣,忽然笑了,問她:
“那隻蟬黏上你,是你起了吞噬小宮女的心思之後吧?”
伏雨一怔。
略一回想,卻是如此,若是沒有那擾人心神的蟬鳴,她早已吞噬掉小宮女。
對她來說,“若吾仙君”不是什麽主人,而是暗戳戳飼養的獵物。
千年前她根基不穩,借力打力出了紕漏,反被那些世家門閥暗算,差一點也死在東鳧山中,沒能心願得逞。
如今身份敗露,她肆無忌憚了,一門心思吞噬了從前的主人。
小宮女是半個“若吾仙君”,吞了她以後,就能道行暴漲,再挾風雲之勢吞了杜小草,從此山高水闊,誰也奈何不得她。
蟄伏幾百年後,天下無處不可去。
杜小草冷嘲:“你這麽肆無忌憚,真不怕老天君來找你麻煩?”
“老天君是了不起,可這世上不止一位老天君。”
敵人的敵人都是朋友,她隻要投奔另一位跟九色妖鳥不睦的大佬,什麽麻煩都能擺平。
杜小草早就猜測伏雨背後另有黑手,果然如此。
這惡婢女腦後長反骨,心懷不軌幾萬年了,始終沒什麽動靜,突然逞凶,除了天時地利難得,有人給她撐腰也是少不了的。
“我涅槃轉世,一開始虛弱無力,你為什麽沒有馬上動手?”
這是杜小草一直想不通的事。
伏雨恨得咬牙切齒:“還不是祝青筠那個混蛋!他雖然沒對我起疑心,卻拿住了我的命牌,有他在,我沒辦法動手,除非跟你同歸於盡!”
杜小草想了想,她涅槃轉世後,幾乎都呆在火羽城,幾次前往金花鎮,依舊是東鳧山脈的範圍,屬於祝青筠的轄地。
若說祝青筠對伏雨從來沒有起過疑心,那就是伏雨自以為是了。
杜小草兩次跟著秦佑安遠行散心,乘坐靠山龜船和槐船,火蛟鐲都不翼而飛,當時納悶,現在看是祝青筠召回了伏雨,不讓伏雨有機會脫離他的視線。
祝青筠攥著伏雨這樣的軟肋,肯定是她的眼中釘,就算殺不了他,也得想辦法搶回命牌。
看伏雨如今得意洋洋,那命牌多半已經回到她手中。
杜小草放下手中的竹簪,仔細打量了伏雨幾眼,語氣略有惋傷:
“不提我救了你這件事,隻說我們一起長大,一起度過幾萬年歲月,你就沒有一點舍不得?”
“當然有過,可惜涉及我師尊的大道生死,涉及血月一族的複興,容不得我心軟。”
“你師尊?”
杜小草驚了:“那人已經把你收在門下?”
這絕不可能!
能跟她祖父抗衡的仙魔大佬收徒,但凡是正式承繼香火的入室弟子,都會有天道感應,她陷在大胤感應不到,她祖父肯定能感應到,早就追殺過來。
伏雨安然無恙,說明收徒之事還未成真,最多是口頭承諾。
伏雨被她質問得麵色訕訕,嘴硬說是“記名弟子”,“待我吞噬了你,道行暴漲,再正式列入門牆。”
杜小草嗬嗬:“如我祖父那般的老天君,收一個記名弟子也是大事,要把名字登記在譜牒中通告天下……”
“要你管!”
伏雨惱羞成怒,一雙赤色豎瞳中血雲彌漫,怒視杜小草:“你有一個老天君的祖父又如何?是尊貴的帝姬又如何?還不是死在一群宵小手中?馬上還得再死一次!而我吞噬了你,就能青雲直上,從此不用做人奴婢,血月蛟一族也能重現世間……”
“天還沒黑下來呢,你的美夢做得太早了。”
杜小草冷嘲:“你有沒有想過,你連小宮女都吞噬不了,哪來的勇氣和膽量來吞噬我?你知道我祖父是老天君,也知道她已經來大胤找過我,就該明白,你死定了!”
最後四個字,杜小草說得鏗鏘有力。
伏雨羞臊憤懣,不管不顧地猛撲上來。
事到如今她沒有絲毫退路,唯有把壞事進行到底,才能博得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