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以其人之道
杜小草冷笑,她這些天吃了那麽多閉門羹,總要回敬一二,方能念頭通達。
離著這條小巷不知道多遠的地方,湖邊一座高門豪邸大門外聳立的兩尊玉獸,本來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忽然就變得眼神呆滯,仿佛失了魂一般。
庭院深處,一座險峻的山巔上,一位赤腳散發的滄桑老者原本盤著腿坐在一塊大青石上,驀然睜開眼睛,咬牙怒罵:
“是誰?!哪個王八蛋毀我盧氏千年基業?”
“啪”一記凶狠的巴掌,狠狠摑在滄桑老者衰老的麵容上,打得他頭腦翁炫,半響沒有爬起來。
與之毗鄰的另一戶門閥,宗祠香火鼎盛,一座座牌位巍峨如山巒,毫無預兆的坍塌崩毀,劈劈啪啪像是爆炒豆子的聲音。
還有人家的府邸牌匾,蘊養千年,肅穆凝重,隱約還有濃鬱的金光閃爍,卻在杜小草看過來的瞬間,牌匾砰然碎裂,一條條裂縫觸目驚心,金光無所依憑,無可奈何的潰散消散。
一個麵目冷冽的老嫗急追而出,想要收攏這些金光,卻遲了一步,連十分之一都沒有攏回來,氣得老嫗以龍頭拐杖捶地,隔空悲憤詰問:
“仙君何至如此?!”
杜小草照舊回之以掌摑。
這些自稱“積善人家”的高門世家,接連遭遇傷筋動骨的報複,獲益的當然也有,最早在渡口出現的那娘仨,所居幾間茅屋的門板上,張貼的辟邪門神,被吹風日曬黯然無光,卻在杜小草看過去的時候,瞬間變得光鮮,還有肉眼不可見的青煙升騰而上。
白帝城萬籟俱寂,所有世家都屏息靜氣,等待仙君對自己的“不敬”的懲戒。
時隔千年,“若吾仙君”再一次聲勢暴漲。
陪著她走了這一趟的呂陌桑,須臾成了城中炙手可熱的俊彥,每日拜訪的人絡繹不絕,從前不屑跟他玩在一起的高門嫡支公子,也開始軟下身段,主要邀約他出門踏青,花樓品酒。
呂文昭的心情卻頗為鬱鬱,呂氏最大的底蘊,養在宗祠牌匾中的那隻香火靈童,被杜小草一把揪了出來,不知所蹤。
這隻金燦燦的小童人,因呂氏千年文華熏染而生,卻被杜小草嗤笑說“有皮無骨,欺世盜名”。
杜小草這趟出門走訪,去的最後一戶人家,就在那條小巷最深處,前方不遠處就有一座巨大的亂葬崗,白骨累累,等閑無人敢靠近。
這戶人家的主人,是一位老嫗,守著一座不怎麽遮風擋雨的茅屋,屋外還有一口古怪的水井,時不時有陰風吹拂,鬼氣森森,遠離村舍人煙。
四鄰八舍沒有,行人路人絕跡,唯一的人氣就是偶然飛過的梟鳥。
老嫗瘦骨嶙峋,白發滿頭,見到杜小草以後,臉上擠出難看至極地笑容,幹癟的臉龐褶皺間,隱約有黑氣死氣縈繞。
穿戴的衣物,像極了尋常老人置辦的壽衣,斑斕鮮豔,繡工也很精湛。
老嫗看到杜小草的時候,用一塊灰撲撲的帕子遮住臉,似羞愧難當,半響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呂陌桑被周圍陰風慘慘的動靜嚇得毛骨悚然,緊緊扯著杜小草的衣袖,生怕被她丟在這裏。
“這位老人家是誰啊?仙君認識她?”
“她不是一個人,是很多人,很多已經死了的英靈寄在她身上,這些人我差不多都認識,所以……勉強也能算是認識她。”
杜小草神色自若,絲毫沒有被老嫗的恐怖模樣嚇住,老嫗見到她這個“妖孽”會遮臉,會羞愧,原因不在妖孽,而在他們自己。
他們曾經奉為圭臬的信念坍塌,曾經攜手的同伴倒戈,他們為“誅妖”不惜一切,最後反落得下場慘淡。
杜小草認真的看著老嫗:“我今日來,是想給你們道歉,你們沒有做錯什麽,錯的是這座白帝城,是城中的世道人心,羞於見人的該是他們,而不是我們。”
老嫗抬頭,與她無聲對峙許久,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動到屋簷下,摘下一隻用白骨磨製的鈴鐺,遞給杜小草。
杜小草鄭重接過,“謝謝。”
一把漆黑的飛劍疾然飛來,直奔老嫗的眉心。
劍光之中,隱約還有一個紙人站著,指著老嫗怒罵:“不知死活的蠢物,居然敢把主人的寶物拿出去送人!今日我就替主人斬殺了你,讓你神魂俱滅!”
杜小草冷笑,春風扇隨手扇動兩下,居然把紙人扇成了大活人,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子,神色陰鷙,目瞪口呆地傻站在原地。
他認識杜小草,也聽說過若吾仙君的凶名,敢指桑罵槐,卻不敢真身前來。
突然被杜小草破了法術,揪出真身,立刻噗通跪倒認慫:
“仙君饒命!小的並非針對仙君,這老婆子送出的骨鈴太寒酸,配不上仙君的尊貴身份,小的另有……”
杜小草笑眯眯地打斷他:“另有好的,就拿出來吧?”
年輕男人無奈,從腰間摘下一串桐花形狀的物件,戀戀不舍地遞給杜小草。
杜小草隔空接過來,發現每一朵“桐花”,就是一個骨鈴,最大的拇指大小,最小的恍若米粒,確實強過老嫗剛才給她的那個。
年輕男子恨極了老嫗,低聲怒斥她:“你這不人不鬼的下賤玩意兒!還敢站在仙君麵前?馬上滾回你的老窩,別壞了仙君的好心情!”
杜小草以為他是讓老嫗回到茅屋裏去,結果卻是跳進了井底。
她忍住心中的驚訝不適,問年輕男子:“若是有人壞了我的好心情,該當如何?”
“一劍劈死!”
“好。”
輕輕一個字,伴隨著一聲同樣輕微的噗嗤聲,年輕男人忽然僵立不動,從頭頂沿著眉心、胸腹一路往下,被劈成了兩半。
血跡緩緩滲出,洇濕了他腳下的地麵。
杜小草走到古井邊,招呼老嫗上來,又拿出若吾小錐,在院中各處繪製符籙,壓製淫邪晦氣。
“老人家,再有人敢欺辱你,就用這些符文鎮殺了他們。”
老嫗冷沉的目光,隱約有了一絲溫度,目送杜小草和呂陌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