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鐵憨憨不多了
這渡口母子三人，是被門閥強推出來試探她態度的炮灰罷了，以撐船婦人的本心，定然是不肯來的，但她自己說了不算。
杜小草無意刁難婦孺，也無意清算年氏先祖跟自己的仇怨，施施然渡河而去。
再次遇到的人，是另一個不肯接她拜帖的“家族”，虞山常氏。
是一位佝僂著腰板的老夫婦，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粗布麻服，住著粗陋的荊木拐杖，見到杜小草略微打量幾眼，問她：
“你就是昔年禍亂帝城的妖鳥？”
杜小草愣了一下，她是妖鳥沒錯，可在如今的白帝城，誰敢這麽幹巴巴當麵問出來？
這對潦倒孤苦的老夫妻無所畏懼。
雙方擦肩而過的時候，杜小草忍不住回頭，問他們：“家中……沒有年輕小輩了嗎？”
老夫妻沉默。
杜小草猶記得昔年虞山常氏的人丁興旺，如今凋零得尚且不如升平年氏，年氏好歹還有一對孩童。
老嫗察覺到杜小草的唏噓，恨得以拐戳地：
“縱然常氏隻剩下我們兩個老東西，誅妖也不會落於人後，你涅槃歸來安分守已便罷了，若還像當年那般胡作非為，常氏絕不會袖手旁觀！拚盡最口一口氣，也要讓你這妖孽知曉，白帝城是……”
老嫗的話未說完，被她身旁的老叟扯了回去。
杜小草默了片刻，好奇地問老嫗：“那頭火蛟四處吃人的時候，常氏有沒有去阻攔？”
老嫗氣得雙淚長流，顫抖著手臂怒指杜小草：“你們這些不通人性的妖孽！怎麽都死不了？我那孫兒去攔惡蛟，被她一口吞吃，連屍骨都沒有尋到！我常氏風骨，千年不墮，隻剩最後一人也不會退縮！”
杜小草倉皇而去。
呂陌桑緊跟在她身後，一開始還嘀嘀咕咕，漸漸地沉默下來。
他看過許多記載“誅妖”之戰的青典冊，知道年氏和常氏都是圍殺“若吾仙君”的激進門閥，都是因為“誅妖”太過走心，折損了太多家族底蘊，後來的路越走越窄。
反而是那些扯著“誅妖”做幌子，各種打擊異己，不擇手段壯大實力的世家，日漸鼎盛茁壯，呂氏是其中的佼佼者，不但在圍殺九色妖鳥的過程中聲望日隆，還反戈一擊，在昔日的盟友背後捅刀子。
呂陌桑知曉這些隱秘之後，“分宗”的念頭前所未有的堅定，他恥於與呂相一係為伍。
然而這些念頭還沒成形，他已經落到另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中。
白郡主和若吾仙君，都是他招惹不起的狠人，夾在兩人之間更是沒活路。
他現在每走一步，都是走到刀尖上，退一步是死局，進一步也看不清前路。
杜小草無視他的糾結籲歎，騎著白麋鹿到了一戶府邸外，雖然不甚氣派，好歹是個小世家的模樣，門首沒有站著仆婢，站著一位峨冠玉帶的中年男子。
他見到杜小草經過，沒有露出不屑之色，也沒有上前迎接，仿佛沒看見她一樣，眼觀鼻鼻觀心地裝泥塑木雕。
杜小草偏不放過他，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
“仙君止步！”
“薑氏為何不接我的拜帖？”
“薑氏先祖與仙君有血海深仇，子孫後輩不敢忘卻，不敢接待仙君。”
中年男子說話的時候，依舊保持端雅風姿，任憑杜小草繞著他斜睨打量，不驚也不怒。
杜小草嚇唬他：“你不怕我一劍殺了你？”
“義之所在，雖死無憾。”
杜小草冷哼一聲：“你是這一代的薑氏家主？”
“是。”
“你能做得了全族的主？說不定有人肯接待我呢。”
“肯接待仙君的薑氏族人，在我拒收拜帖之後，已經連夜分宗搬離此地，留下的這些人，都與我一般不識時務，仙君若想要強闖府中，先踏過我的屍體。”
杜小草興致闌珊地擺擺手，“薑氏族人向來古板無趣，不見也罷。”
她轉身就走，薑氏族長反而愣怔了，眯起一雙極為狹長的丹鳳眼，破天荒主動開口詢問：
“仙君給這麽多世家下拜帖，所為何事？”
“沒什麽要緊事，多年不見，甚為想念故人，想跟他們聊聊白帝城的變遷趣聞、風土人情。”
杜小草說得輕描淡寫，薑氏族長一個字都不肯信。
但杜小草神色如常，施施然離開了薑氏府邸，沒有刻意刁難，沒有出手傷人，更沒有清算當年圍殺她的舊賬，仿佛隻是路過。
薑氏族長杵在原地，備好的殺招和後招全部沒用上，他自己也毫發無傷。
躲在門後的薑氏族老們，也摸不著頭腦，提心吊膽地目送杜小草遠去。
杜小草接連在年氏、常氏、薑氏門外吃了閉門羹，心情並沒有沮喪，這三家人本來就沒有收她的拜帖，又都不同程度地敗落了，她唏噓一番也就放過。
讓她詫異的是接下來這一家，明明收了她的拜帖，卻口是心非地連表麵功夫都不肯做，府邸的大門牢牢緊閉，無論呂陌桑怎麽敲都不理睬。
杜小草氣窘，催動火翎劍劈開了府邸牌匾，厲聲嗬斥家主出來見她。
那家主是個年過花甲的老叟，踉踉蹌蹌走出來，彎腰賠罪不迭，恨不得跪下給杜小草磕頭的架勢，話裏話外的意思，隻要杜小草不進府，萬事好商議。
杜小草疑惑：“既不歡迎我，何必接我的拜帖？”
老叟一臉苦澀，白鯉湖這麽大，仙君下的拜帖那麽多，他家混在其中十分不起眼，偏偏運氣不好，直奔他這兒來了。
現在的杜小草就是個燙手山芋，誰都怕沾上，他這小門小戶，更是經不起風浪。
老叟一味討饒，又不敢觸怒杜小草，糾結難堪的模樣惹人發噱，最後實在僵不住了，真的噗通跪倒在地上，衝著杜小草猛叩頭：
“求仙君高抬貴手，放我薑氏一條生路！仙君大恩大德，薑氏子孫永不敢忘！”
他磕得額頭都出了血，杜小草卻沒勸慰什麽，快步離開了此地。
她從呂陌桑手中接過堪輿圖，按圖索驥去了下一家，是個頗為興旺的中等世家，老家主去年剛歿了，最小的兒子繼承了家主之位。
呂陌桑是認識這人的，說是呂文昭的狐朋狗友之一，“關係頗為不錯的那種，出了名的荒唐無稽，沒什麽大本事，禍倒闖了不少。”
杜小草冷嘲：“這麽顢頇不羈的惹禍精，怎麽越過他的幾個哥哥當上家主的？”
“他父親臨終糊塗了……”
“他老父親糊塗了，他家的那群族老也都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