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手裏有足夠粗的香
這話說得掩耳盜鈴。
大胤門閥世家,每一代都不缺出身卑微,少時坎坷,忍辱負重多年,最終崛起的梟雄家主。
杜小草正色告誡眼前的唐氏貴女:“你若不想死於非命,這樣的話休要再說。”
唐圭的多疑和小心眼,她在焦溪村中深有領教。
唐氏家主對外宣稱有五個兒子,唐圭是另外多出來的那個,被人蔑稱唐小六,他臉上笑嘻嘻,心中唯有殺意。
唐氏沒把他當族人,他對唐氏也毫無歸屬感,翻臉毫無壓力。
唐圭的野心,從前或許還遮掩著,如今已經肆無忌憚。
還在焦溪村的時候,他就笑眯眯地教導杜小草:
“一個人隻要手裏有足夠粗的香,再找對一間廟,拜穩一尊大神,從此便能扶搖直上。”
現在,香、廟、神,唐圭都有了,連老天爺都在偏幫他。
唐氏貴女不以為然,擺事實講道理,說唐氏家風古板,賤庶子想要上位沒那麽容易。
百年前曾經有個跟唐圭差不多境況的族子,自恃實力凶橫,可以在隴西橫著走了,大張旗鼓擺下宴席,廣邀門閥世家貴人,想要恃強壓住唐氏族人,推選他做家主。
宴席上的氣氛頗為融洽,本家外家都沒有誰提出異議,還有不少人阿諛奉承,掏心掏肺地拍馬屁,說隴西唐氏的家主非他莫屬,他天賦異稟雄才偉略,是這一輩唐氏子弟中最能服眾的俊彥,當家主眾望所歸。
便是平日裏跟他關係不睦的人,宴會上也是沉默不語,隻喝酒不反對。
杜小草聽得愣怔,沒察覺哪兒不對勁。
唐氏貴女卻露出譏誚的笑容:“全都是假的,這場宴席本身就是針對他的騙局,所有想要害他的人,拿著請帖名正言順地聚攏到了一起,開宴之前就嘀嘀咕咕,拆解他的憑仗和後手,除了他的擁躉和心腹,趁著他宿醉未醒,數百高手圍住了他住的院子,用幾百件符籙、法寶,加上唐氏族中豢養的三百死士,硬生生堆死了那個不可一世的賤庶子。”
殺意最熾烈的是,恰恰是宴會上阿諛奉承他的那一撥人。
杜小草聽得逆耳,忍不住刺唐氏貴女:“你的祖輩,不會恰好就是阿諛之徒吧?”
貴女語塞,麵色微微漲紅。
杜小草了然,問貴女有沒有跟唐圭打過交道?
貴女搖頭,她是嫡係嫡支,最看不起唐圭這種出身的族人,曾經他的名字都沒有記在宗譜上,都不配姓唐,名字也不是現在的“圭”,而是龜縮的“龜”,整天像個硬殼大烏龜一樣,抱頭趴在地上,被族人圍毆羞辱。
圭者良玉,他哪裏配?
廄龜變成了唐圭,勢大難控,已經敢覬覦家主之位。
唐氏貴女憤懣不滿,杜小草也蹙眉不滿,問英俊掌櫃如何看?
“英雄不問出處。”
唐氏貴女氣惱:“如何不問出處?賤庶子豈能跟嫡長子比肩爭高低?”
“不給爭高低,那就隻能分生死。”
杜小草噗嗤笑出聲,對英俊掌櫃的看法前所未有地好。
唐氏中人,除了眼前這位偶遇的貴女,她隻認識唐圭、唐衍和唐潛,同父異母的三兄弟,彼此都當對方是生死仇人,任何一方得勢,都不能放任對方苟活。
哪怕唐衍已經廢了,依然興風作浪,坐在輪椅上跟“賤庶子”爭奪家主之位。
杜小草啼笑皆非,問唐氏貴女:“陽翟的那位宋大小姐,現在如何了?”
“死了。”
杜小草一怔:“怎麽死的?別跟我說病逝這種謊話,我不信。”
“她不安於室,背著我堂兄跟她的表兄勾搭成奸,被我堂兄吊在了房梁上。”
“勾搭成奸,就不能隻懲罰宋大小姐啊,跟她勾搭的表兄呢?剛在在酒肆裏,我旁邊就坐著一位曲江白氏的貴公子,沒說他們的少家主暴斃……”
唐氏貴女麵色尷尬。
杜小草了然,冷嘲:“這是欺軟怕硬呢,還是唐衍捕風捉影,沒有拿到確鑿證據,先失手弄死了夫人,還往她屍身上潑汙水,汙蔑她紅杏出牆?”
“才沒有!那個賤人一直瞧不上我堂兄,整天冷嘲熱諷,被吊死了也是活該!”
“陽翟宋氏沒有去唐家討說法?”
“討了啊,被打出去了。”
“……”
杜小草忽然替陽翟宋小姐抱屈,所托非人不外如是,白石粼那種精於算計工於心計的人,根本不是良人。
還在焦溪村的時候,杜小草就親眼見到他對千裏逃奔來的宋氏陪嫁丫鬟痛下殺手,那丫鬟明明跟他有舊情,把他當成救命稻草,他生怕惹禍上身,趁著四下無人處置了她。
死得連屍體都不知所蹤。
杜小草坐在藤木案桌旁品茗想心思,琢磨著怎樣才能帶走那副仕女圖的時候,空氣中飄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她訝異地吸了吸鼻子,往窗外西北方向看去,氣味就是從那邊吹過來的。
再之後,英俊掌櫃也聞到了,微微歎息:“那頭火蛟又在吃人了。”
一個“又”字盡顯無奈。
原本這廝已經消停了好久,突然又暴躁起來,原因在小宮女身上,她鐵了心要做大胤圖騰,但凡有異議的世家朝臣,都是她的眼中釘,輕則叱罵,重則滅殺。
不用她親自動手,身邊那頭火蛟一張嘴就能完事。
三天之內,就吃光了十幾座府邸,凶狠暴戾不忍直視。
英俊掌櫃憤懣控訴:“這畜生越來越放肆,從前隻是吃人,現在還要從腳到頭一點一點地吃,遇到老弱病殘不屑下口,也要攔腰咬成兩段,滿足它殺戮的趣味,所過之處,盡是殘肢斷骸,連繈褓中的嬰孩都不肯放過!”
杜小草聽得愣怔,她在酒樓盤桓那麽久,並沒有聽到酒客們談及此事。
唐氏貴女豎起食指,一臉焦急地示意英俊掌櫃噤聲:“偏你話多!如今這白帝城中,誰敢得罪那頭火蛟?它的耳朵靈著呢,萬一聽了去,把你這座小店也吞了,你躲得開?”
英俊掌櫃閉目不言,良久驀然睜開眼,指了指牆上的霓裳仕女圖,眸光灼灼地問杜小草:“姑娘真的沒辦法帶走這幅畫?”
杜小草苦笑,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