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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渭水老梅猶在

  傅公廨官職雖小,卻是世家公子出身,接人待物的本事滴水不漏,膽識也過人,主動登門去見杜小草一行人。


  見到秦佑安的臉,他原地愣怔了半響,忽然露出驚喜至極的神態,拱手從頭頂一直揖到地麵:

  “下官見過秦世子,秦世子怎麽會來蘆花鎮?”


  秦佑安微微皺眉,他進來時隱瞞了身份,包括老村正在內都不知道他是誰,眼前這位小吏卻一口叫破他的身份,但他並不認識對方。


  傅公廨察覺到他的疑慮,再次拱了拱手:

  “秦世子,我是渭水傅氏的嫡支傅行遠,十年前,曾經在白帝城見過世子一麵,不知世子怎會來蘆花鎮這麽偏僻的地方?”


  “找人,已經找到了。”


  秦佑安說得簡略,並沒有要跟傅行遠寒暄的意思,渭水傅氏祖上曾經有過幾百年的輝煌歲月,出過好幾位德高望重的家主,是朝野皆知的要緊人物,從一甲子前開始沉寂,族中子弟凋零,徒然剩下一個虛名。


  傅行遠的祖父還勉強能撐得起門楣,幾個兒子卻平淡無奇,未能撐起渭水傅氏的名頭,慘淡維持了數十年,又接二連三遇到禍事,便破敗得隻剩下一本世家譜牒了。


  傅行遠沒了家族支撐,雖然頗有手段心機,也不得不淪為九品濁官,在鎮公廨蹉跎光陰。


  時間最無奈不甘的事,不是始終窮苦,而是從富貴雲端跌落塵埃。


  隨便翻翻渭水傅氏的譜牒,從傅行遠往上推三代人,多得是如雷貫耳的名諱,那麽多值得子孫後人驕矜自豪的事跡,在青典冊上日漸蒙塵。


  如今的渭水傅氏,主人和仆從全部加起來,也隻有五口人,其中四口是仆婢。


  哪怕是仆婢,也很自矜,不忿自家少主為濁官小吏。


  傅行遠雖然官卑職小,蝸居鄉野,卻不是沒見識的井底之蛙,曾經在白帝城頗有才名,還是隴西唐氏的“女婿”。


  傅行遠的曾祖,還曾經尚公主,嫡支子孫的身上,流淌著大胤皇族的血。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徒之奈何。


  傅行遠自幼就天賦異稟,修道有成,卻被博陵崔氏的子弟嫉恨,趁著夜黑無人,廢了他的靈紋,前途盡毀。


  靠著祖輩留下的香火情,才得了蘆花鎮的差事,一呆就是六七年。


  他離開白帝城赴任的時候,秦佑安還是個少年,偶然見過一麵,哪裏認得出傅行遠?


  但傅行遠牢牢記得他,一口就叫破了他的身份,熱情的邀請他去鎮公廨赴宴。


  薑慕白弄清楚兩人的瓜葛,不屑地冷哼一聲:

  “公廨那種醃臢去處,誰耐煩去赴宴?你若有好酒,就搬來幾壇擺在院子裏,沒有就速速走人。”


  傅行遠當即從吩咐身邊的老管事,讓他去公廨後院的桂花樹下,挖出從傅家祖宅中帶來的白梅酒。


  “就剩下最後幾壇了,秦世子嚐一嚐。”


  秦佑安看了他一眼:“是用渭水河畔那棵老梅的花朵釀製的梅酒?”


  “是啊,我十年沒回過渭水,不知那棵老梅還在不在?”


  “博陵崔氏曾經派人去掘樹根,那棵老梅卻躲了起來,至今沒能尋到,有時候又會忽然露麵,神秘得很,渭水河畔的人家,很多人悄悄供奉它,希望它能幫著消災解厄。”


  傅行遠麵露慘然之色,歎氣道:

  “裴氏有槐祖,渭水有老梅,可惜傅氏子孫不爭氣,連累老梅也不得安身之處。”


  秦佑安喝著梅酒,看著傅行遠身上的蒼青色官服,靴子上的破口和泥濘,一時無言。


  任誰都能看出來,這位昔日金尊玉貴的傅公子,日子過得狼狽難堪,被人像釘子一樣按在蘆花鎮上蹉跎光陰,年近三旬還未成親。


  剛剛來蘆花鎮的那兩年,他還不死心,派手下老仆去交好的世家門閥求援,想把祖輩們留下的一支支香火情延續下去,無論是渭水的世家,白帝城的豪閥,還是山川的陰神,神龍不見首尾的宗門,他都一一聯絡,散盡家財,費盡心事,還是眼睜睜看著這些人脈香火無聲無息湮滅。


  講情麵的尚且肯好言敷衍,脾氣躁的直接把人轟出來,罵人的話錐心無比,氣得老仆回來後大病一場。


  傅行遠大醉過後,反而釋然了,此刻麵對秦佑安,也能氣定神閑地聊帝都風月,對朝堂幾方的爭執也說得透徹。


  秦佑安起了憐才之意,主動開口招攬:


  “以你的才幹,不宜蝸居此地,我可以寫一份薦書給呂相,請他提攜你。”


  “如此多謝秦世子,實不相瞞,我一直想要調離此地,可惜有博陵崔氏的人壓著,誰也不敢沾手,公廨之職三年期滿,最多幹滿兩任,我現在卻是第三任,若無世子援手,怕是餘生都要虛耗在蘆花鎮上。”


  “朝廷用人,擇賢擇良,博陵崔氏不能一手遮天,若是呂相那邊不便插手,你可辭了這差事,來睿王府找我。”


  傅行遠感激涕零,人也在竹登上坐不住,站起身來拱手道謝。


  薑慕白眼看兩人聊得投機,冷嗤傅行遠:

  “傻子,天上隻會掉陷阱,不會掉餡餅,就算偶爾掉下來一個半個,你也別傻乎乎地就張嘴,小心餅沒吃到,磕掉了門牙!”


  “秦世子光風霽月,不會算計我的,再說我如今這般處境,又哪兒值得旁人暗算?”


  傅行遠神態篤定,不理會薑慕白的挑撥。


  秦佑安因為拒婚崔小憐,開罪了博陵崔氏,傅行遠也是因為崔氏子弟作惡,才被毀了靈紋,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啊。


  年輕人一見如故,眼前的難題是如何清除蘆花鎮上的邪祟。


  秦佑安問傅行遠:“鎮上從何時開始出現陰穢東西的?”


  “去年開春以後,鎮上忽然出現一隻巨大的雀鳥,飛在天上像一座山丘,一下子就砸死了幾十戶人家……”


  傅行遠指了指屋舍後的方向,“全都埋在那兒了,沒多久就開始鬧鬼,各種壓勝手段都用了一遍,不靈驗,請來的高人還折了幾個,嚇得沒人敢再來了。”


  “今天來的那對師徒,是你從哪兒請來的?”


  “是開天觀的賈真人,久聞其名不得一見,今日見了,確實仙風道骨,說鎮上有邪祟作怪,道行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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