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愧是你
這一夜，所有人都沒回房間休息，圍著篝火佯醉，稀裏糊塗睡到天明。
虞太守聽了仆婢報信，火急火燎地穿上官袍，來到篝火堆旁邀請溫雅男子。
堂堂太守拱著手作揖，腰背幾乎低到土裏去，言辭極為謙卑，稱呼溫雅男子為“仙君”，這是大胤朝野對道行高深的妖物尊稱。
“仙君夤夜趕赴火羽城，多有怠慢，請移駕宴廳，喝幾杯薄酒洗塵……”
溫雅男子輕笑：“酒且斟下，我和小仆出門一趟，正事辦妥了再赴宴。”
虞太守驚訝他的自信和篤定，有心要提醒幾句，看秦佑安和呂文昭都不吭聲，湧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溫雅男子隨手在半空畫了個圈，領著牛妖小仆邁步進去，倏然消失。
縮地成寸的神通，看得杜小草眸光一斂，對溫雅男子的道行預估又拔高了一籌。
百裏外的一片崖壁上，懸掛在老樹上生了一夜悶氣的巨大水蛟，忽然感應到排山倒海般的殺機，瞬間飛掠而起。
下方一條蜿蜒山道上，出現一頭形貌奇詭的青牛。
大如山丘，頭角崢嶸，渾身長滿奇怪的藤蔓，吼聲如雷，四蹄靈活若猿猴，攀附著峭壁淩空而起，兩隻前蹄狠狠踹在水蛟腹部。
砰然一聲，水蛟盤踞著的巨大身軀失控，狠狠砸進一片崖壁上，摔得鱗甲剝落，鮮血如暴雨般灑落溪澗，染紅了偌大一片水麵，溪水中的魚類一擁而上，爭搶吞食，有幾條小白鯉，須臾就長出一對拇指長的“龍須”。
隻是一照麵而已，水蛟就受了重創，重重摔到崖壁下，沿途濺起無數碎石。
牛角少年摘下腰間的碧色酒葫，冷笑看著水蛟：“是你自己進來，還是我抓你進來？”
“……”
遠處的樹冠上，秦佑安駕馭飛劍，低聲問飛在樹枝上的“小黃鳥”：
“這牛精……就是大妖？”
“跟藏匿在你寢殿裏的鮫人比，他算是個大妖。”
“那個白袍供奉……”
“他不是供奉，這頭盤山青牛才是。”
杜小草一邊揭破隱秘，一邊以心語提醒祝青筠和桑弘洋，不要露麵跟這師徒倆交手，她自己想辦法驚退兩人。
水蛟懟上牛角少年，最多隻能支撐一柱香時間，她的動作必須要快。
撲扇著翅膀飛到最近的一座神龕前，叼出山民供奉的神牌，以翅尖和鳥喙為畫筆，以足心血為顏料，艱難地仿製一枚印章。
字體縹緲翩躚，一筆一劃都透著玄奧奇詭，杜小草好不容易落下一筆，繼續寫下一筆的時候，前一筆卻緩緩消退。
如是再三，勞而無功。
秦佑安並不認識這字跡，猜測是羽文，書寫時消耗的不是靈氣，而是道行。出現眼前這種情況，明顯跟杜小草涅槃沒有徹底完成有關。
最終，杜小草妥協了，放棄了最開始要寫下的那些字，單單隻寫了一個“敕”字在神牌上。
最後一筆落成，刹那之間，偌大東鳧山巒微微震顫，溪澗河流停滯了一瞬，正要痛下殺手的牛角少年，忽然像是被施展了定身術一般，僵在原地不能動彈，形貌也脫去了偽裝，緩緩變成一個身姿魁偉，赤眸白發的俊朗青年。
杜小草抬起染血的鳥足，重重踩上神牌，踩在那個千辛萬苦寫出的“敕”字上，俊朗青年的人身瞬間不穩，額頭上冒出一對弧度優美的青牛角，身體也變成了盤山牛的模樣，神態驚駭，四蹄亂轉，幾乎要站立不穩。
站在青年對麵的水蛟，更是狼狽不堪，被祝青筠施展神通拖入地底遁走。
臨走之前，祝青筠扔下一句“井水不犯河水”，氣得盤山牛仰天怒吼。
溫雅男子飛快來到他身邊，低語安撫。
隻有他才清楚，這次失手，對盤山牛來說意味著什麽。
按照原本的打算，他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製伏惡蛟，再使出盤山神功，踏平祝青筠和桑弘洋剛重建好的淫祠，打碎他們的泥塑金身，抓猴子一樣抓住兩人，押回白帝城交給仙後。
有這樣的大功傍身，他“護國大供奉”的地位才能穩固，才不用看欽天司那些老家夥的臉色，安心砥礪道行，更上層樓。
現在，全都涼了。
別人覺得他一照麵就碾壓了水蛟，其實水蛟的凶悍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居然有本事跟他對拚了一柱香時間。
這頭惡蛟蟄伏千年，趁著蛻靈的機會重得自由，道行和心性都遠超尋常蛟類，硬是把一條崎嶇泥濘的斷頭路，走成了登頂大道的天衢。
盤山牛想踩著惡蛟立足白帝城，反被惡蛟和淫祠當眾打了臉，沒臉再回太守府喝一頓接風酒，想想施展縮地成寸的神通，馬上離開火羽城，卻驚訝地發現仙術失靈了！
溫雅男子試了幾次不成，無奈苦笑：
“祝青筠和桑弘洋這兩尊野神，本事真不小，已經掌控了此地的山水規則，我們被排斥了。”
盤山牛被一個“敕”字壓著，始終無法恢複人身，卻能口吐人言：
“我已經輸了，你要想辦法贏回來，那個秦佑安不是名滿七十二洲的俊彥嘛，去跟他比劍，讓他也嚐嚐我現在的難堪，對仙後也有個交代！”
溫雅男子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抓不住惡蛟，除不掉淫祠，敗了秦佑安也算是一樁大功，這位秦世子也是仙後和博陵崔氏的眼中釘！
不遠處的某座崖壁後，水蛟重傷奄奄，身軀已經縮得隻有七八丈長，怒視盤山牛，埋怨身邊的同伴：
“為什麽不趁機出手，殺了這頭莽牛？！”
祝青筠和桑弘洋對視一眼，都沒有吱聲。
水蛟隻知道他和盤山牛都被敕令壓製了，不知道他們這兩尊淫祠也不好受，那敕令同樣對他們有效，靠著功德金光護體，勉強能行動自如。
杜小草還沒琢磨明白“敕”字的大道法則，勉強施展，頗多破綻，既然已經嚇唬走了盤山牛，見好就收，沒有再出手。
虞太守坐在府中，一邊品茗，一邊聽呂文昭刪繁就簡地述說城外一戰。
在呂世子口中，這一戰牛刀小試，點到為止，那位“大供奉”自己都沒出手，隻讓他的牛仆上陣，就打得惡蛟鱗甲剝落，重傷嘔血，靠著兩尊淫祠拚死援救，才有機會遁入山林。
虞太守暢快大笑：“不愧是大供奉，道行通天，擒殺惡蛟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