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記憶封印
秦佑安說到這裏,故意停下來,問杜小草:
“你說,接下來會如何?”
“不如何,若沒有賞金爵位,你還能去南風館等人來救,那老鴇聽說你是世子爺,想賺王府一份人情,會讓人送你回去,現在這些劫匪為了撇清幹係,隻會想殺了你,你若想活命,就咬定你不是世子,是尋常人家的小公子。”
“是啊,可惜我那時候太傻,承認了自己是王府世子,然後那幾個剛剛還在賭咒發誓,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結義兄弟,就翻臉了,自相殘殺到隻剩下一個人,一個最沒可能活下來的人。”
“那個拐了你的婦人?”
秦佑安點點頭,“就是她,那四個剽悍劫匪互殺的時候,她躲在矮牆後不露麵,也沒有誰把她放在眼裏,覺得隨手就能砍翻她。”
大意的後果,就是最後一個勝出的劫匪,已經是強弩之末,渾身是砍傷,胸腹還中了一刀。
婦人沒費什麽氣力,掄起木棒砸在他後腦勺上,把人砸死了。
然後,就輪到秦佑安了。
那柄沾滿了鮮血的刃口,緊貼在他的脖子上。
“我那個時候怕極了,驚恐之下力氣迸發,掙斷了繩索,跳船逃走,撲騰著快要遊上岸的時候,聽到了父王的呼喚聲。”
“來得這麽巧?”
“父王耗費重金,請了欽天監的五蘊天師占卜,算出我人在那附近,五蘊天師告訴他,此去必有血光之災,還說我命格帶煞,危及大胤國祚,勸我父王立刻返回王府,跟我母妃再生一個兒子。”
杜小草呆了。
旁邊的老道士也笑了:“原來世上真有比我還耿直的牛鼻子,改日去了白帝城,一定要登門拜會。”
睿王舍不得兒子,帶著數十供奉前往碼頭救人,兒子卻憑自己的機靈逃了出來,毫發無傷,父子都安然無恙。
睿王心中得意,大聲嘲笑五蘊散人胡說八道的時候,一根鎮魂釘直奔他的後腦勺。
那個一直柔弱無比的婦人,居然是個修道高手,趁亂偷襲睿王。
一擊得手後,揪著“秦佑安”的衣領就逃,還真的逃了出去。
“那婦人當了一晚上的黃雀,最後卻大意了,沒察覺我的障眼法,拎走了一個跟我差不多高的木樁,那根鎮魂釘也隻刺入父王顱內一寸,沒有危及性命。”
杜小草疑惑:“那婦人修為高深,你隻是個稚童,施展的障眼法能蒙蔽她?”
“聽起來匪夷所思,但確是如此,我父王非常開心,誇我小小年紀就處亂不驚,將來必成大器……”
秦佑安話未說完,一旁的老道士嗤笑起來:
“敢問秦世子,還記不記得你離家出走之時,想要去的地方是哪兒?”
秦佑安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當時年幼,又受了一場驚嚇,回王府後就發了高熱,病愈後怎麽都想不起為何離家出走,又究竟想去什麽地方了,隻記得是要往南走,很遠很遠的地方。”
“秦世子施展的那種障眼法,如今還記得麽?”
秦佑安再次沉默。
“秦世子就沒有想過,是有人刻意封閉了你這段記憶?”
“……”
“世子是紫胤仙帝轉世的流言,是在這件事之後傳開的吧?”
“……”
“那個誘拐了你的婦人,後來抓到了嗎?”
“……”
“你還記得她的模樣嗎?”
老道士一疊聲追問,問得秦佑安愣怔原地,下意識地開口:
“她麵容平平,身姿卻甚為曼妙,半年前在金花鎮上,我又見到了她……”
杜小草深吸一口氣,立刻明白那婦人是誰了。
就在金花鎮上,月牙湖中的花船上,那個麵容平平的婦人,風姿颯然地站在小畫舫上,溫聲邀請秦佑安登船,還目露垂涎地誇讚秦佑安“風姿俊朗”、“泠然若冰玉”,是入幕之賓的好人選。
滿嘴瘋言瘋語!
秦佑安在山中被白蟒襲殺的事,多半跟她有關。
杜小草仔細回想那婦人當時的自我吹噓:瑤池的太上長老,大胤皇室的首席供奉,半步紫陽境,仙帝見了她都要以禮相待。
語氣輕佻,幾近自吹自擂,讓人牙酸。
她主動邀請秦佑安入彀,被嚴詞拒絕以後,那種不以為意又勢在必得的口吻,讓人極度不適。
眼前這場麵,顯然是老道士施展了什麽玄奇手段,讓秦佑安記起了那婦人的容顏。
照此推斷,當年封閉秦佑安這段記憶的人,就是那個誘拐了他的婦人。
那婦人在小秦佑安返回睿王府後,依然能跟他親密接觸,還能暗中對他施展法術。
以秦佑安睿王世子的尊貴身份,又是被劫擄受驚、閉門謝客的緊要時候,能靠近的婦人屈指可數。
粲然星空下,杜小草想到了一個人,秦佑安也想到了一個人。
雖然很離奇,但那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老道士破除了那人的封印,卻沒能奈何另外一重封印,秦佑安依然想不起,他小小年紀費盡心思地離家出走,究竟是要去往哪裏。
他隻記得回府之後沒多久,他就和堂兄秦承鈞一起,前往祖陵感應龍氣,以大胤龍脈淬體,溫養元神,三年之後才重返白帝城。
此刻夜色幽謐,他忍不住跟意中人傾訴心事:
“我受傷又受了驚嚇,病了好一陣子,母妃日日牽掛,求診問醫,督促我按時服用湯藥,沒工夫再去理睬那側妃,父王卻不再像從前那般寵愛側妃,我離開白帝城前往祖陵的時候,那側妃不知怎麽觸怒了他,被發落去了別苑,再也沒能回到王府。”
杜小草聽得歎息:“你太冒失了,那麽小怎麽能離家出走?我祖母去世的時候,我已經十歲了,金氏天天打罵我,我都忍著,沒有一走了之,外麵更凶險。”
“是啊,那次出走冒失又糊塗,也讓我明白了幾件事,父王和夫子嗬斥我,懲罰我,並沒有惡意,我失蹤遇險,父王不惜重金,不惜涉險,親自趕來救我,我應該相信他;人的凶殘與貪心,在哪兒都是一樣,皇室望族與販夫走卒,不見得有多少差別。”
一袋金豆子,一紙懸賞,一個小世子,就惹來無邊血光。
杜小草聽著他的感慨,長睫撲閃,眼波溫柔,語氣中微有幾分悲憫:
“原來你也跟我一樣,那麽早,那麽小,就明白了不該懂的道理。”
“或許吧……”
秦佑安以極微至不可聞的聲音提醒她:“小心這個浮生道長,我有些猜到他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