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恍然大悟
兩位世子十萬裏迢迢奔波，身心俱疲，卻不急著入睡。
一個在漪瀾院內挑剔小丫鬟（垂珠），一個在漪瀾院外傾訴離情。
兩位供奉嬤嬤不遠不近地跟著，沒有催促杜小草立刻返回燕閣安歇。
秦佑安便得寸進尺，牽著她進了漪瀾院。
這處院落地勢頗高，樓閣軒敞，緊鄰著一片崖壁，崖底便是一望無際的蓮池，仲夏時節菡萏怒放，花香四溢，岸邊還栓著兩艘蘭舟，精巧雅致。
兩人上了蘭舟，駛入荷塘深處。
確定四周無人，杜小草才說起金氏失蹤的事：
“本來我覺得是裴夫人，或者是白石粼、唐圭他們做的，但今天見到這位雲夢杜公子，他的嫌疑更大，可我並不認識他……”
金氏等人被劫，是幾天前發生的事情，杜落楓剛從白帝城過來，從時間上推斷，不是他幹的，但他如此關注這件事，就耐人尋味了。
秦佑安有一個猜測，遲疑著沒有立刻說出來。
他離開火羽城的時候，專門留了四個高手保護杜青奎，事發那晚卻全部中了暗算，連崔小屠都被敲暈了。
如果是雲夢杜氏幹的話，動機隻有一個：
他們懷疑杜青奎或者杜寶兒，是雲夢老宗主的轉世！
大胤十大門閥，除了明麵上的家主，還各有一位老宗主，魂魄上烙有輪回印，可以在子孫後輩中轉世，千年以來，從無紕漏。
直到三十年前，杜氏的老宗主杜韶方沒有如約覺醒前世記憶，沒有自行返回雲夢。
杜氏闔族驚惶不安，一開始還能沉得住氣，以為老祖有要緊事耽擱了，很快就會歸來，然而一年年過去，老祖留在宗祠裏的魂石熠熠閃亮，人始終沒有露麵。
其它九個門閥看笑話之餘，也暗暗擔心，自家的輪回印會不會也失效了？
杜氏遲遲等不來老祖，焦躁難安，派出大批族人前往七十二洲尋人，一定要找到轉世的老祖。
茫茫人海，數十年杳無音訊。
杜小草聽得愣怔：“可我爹隻是一個山野庶民，平平無奇，不可能是杜家老祖轉世，你也見過他，毫無過人之處……”
秦佑安搖頭：“雲夢杜氏帶走他們之前，肯定做過驗證，他們即便不是杜氏老祖的轉世，也必定有杜氏的血統。”
門閥多紈絝，紈絝多風流，遺珠散落尋常百姓家，並不稀奇。
杜青奎的生母，有據可查是豪紳貴人的侍婢，容貌脫俗，才藝拔群，教出來的隔代孫女，都能在棋藝上力挫秦佑安。
如果她被賣到焦溪之前，就珠胎暗結，杜青奎的生父，多半是她侍奉過的那位貴人，偶然知道外麵有這麽個兒子，接回去認祖歸宗，不稀奇。
父子親情且不提，杜青奎有杜小草這麽一個女兒，就奇貨可居。
河東裴氏的那些“如意算盤”，對雲夢杜氏同樣適用。
今日在翠華樓，杜落楓一再提及“骨肉至親”，用意明顯，就差戳破窗戶紙了。
……
蘭舟蕩漾，夜風微涼。
杜小草整個人都木僵了，秦佑安多說一句，她的心就沉一分。
祖母杜阮氏嫁到焦溪，是衝喜，當時祖父沉屙纏身，久治不愈，靠著祖母精心照料，苟了五年後病逝。
五年，不長不短的時間，衝淡了村人對杜青奎身世的疑慮，孤兒寡母理所當然地在焦溪村生活下去。
說杜青奎是那位貴人的兒子，並不是空穴來風，仔細想一想，可能性很大。
杜小草擔心的問題，不是“兒子”，是妖鳥。
她一直有個疑惑，妖鳥為什麽會選擇她做宿主。
跟村中其它小夥伴相比，她日子艱難，飯都吃不飽，能不能順利長大都不知道，妖鳥選擇雪妮、玉扣不是更好？
偏偏選了她。
從前杜小草百思不解，杜落楓的出現，秦佑安的推斷，讓她恍然醒悟：
如果她不是妖鳥的宿主，就是妖鳥本鳥呢？
她的生母，那個離奇暈倒深山的女子，身上穿的華服，跟妖鳥當年穿的霓裳一模一樣，這不可能是巧合！
如果是巧合，如果那隻是一件普通的衣裳，它怎麽可能讓人陷入幻境，怎麽可能讓杜衡覺醒鳳羽花靈紋？
千年以來，輪回玉從未出過紕漏，偏偏在雲夢杜氏的老祖杜韶方身上失效了，為什麽會失效？
輪回玉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人，是“杜青奎”！
那位雲夢杜氏的老祖，千年前圍殺妖鳥，是妖鳥的生死仇敵，又陰差陽錯降生在妖鳥葬墟，被剛剛蘇醒的妖鳥鎖定……
哪怕妖鳥已經虛弱到極致，用幻術操控一個凡人、一村凡人還是信手拈來。
什麽深山昏迷的女子？也許世上從來沒有過這麽一個女子，都是幻術！
杜小草霍然開朗，試探著問秦佑安：
“如果杜青奎就是雲夢老祖的轉世，他卻沒有像從前幾世那樣返回雲夢，會不會跟妖鳥蘇醒有關？那輪回印是妖鳥的東西，如果她收回了……”
秦佑安點點頭：“輪回印是妖鳥的本源之力凝結成的，她蘇醒以後，就會想辦法收回。”
想收回，不一定真的能收回，距離太遙遠的那幾枚輪回印，妖鳥力有不逮，近在咫尺的這一枚，她還是辦得到的。
雲夢老祖沒了這樣東西，就不能覺醒前幾世的記憶和神通，泯然世人。
杜小草夢中所見，輪回印形似鳳羽花，一共十枚，每一枚都蘊藏無上神威，妖鳥吞噬其中一枚，便能恢複一成神通，所以才能這麽快涅槃成功。
妖鳥為了奪回她的本源之力，憑空幻化出一個美豔女子，迷惑了入山狩獵的杜青奎，吞噬了他魂魄之中的“輪回印”，恢複了一成神通，從封印符陣中脫身遁走。
她沒有逃到很遠的地方，就在焦溪村中，就在杜家小院藏了起來。
妖鳥幻化出的女子“難產去世”，生下的“女兒”卻活了下來，蓬門碧玉，道邊野草，默默無聞，平平無奇，多麽好的保護色，連秦佑安都被蒙蔽了，從未起過疑心。
傳聞九色妖鳥善變狡詐，誠不我欺。
……
杜小草蹙眉坐在蘭舟裏，怎麽看自己都不像是妖鳥的樣子。
然而證據擺在麵前，她就是妖鳥本鳥。
抱著最後一絲僥幸，她問秦佑安：
“妖鳥那麽狡猾，為了躲避十大世家的追殺，會不會像那些山精野魅一樣，附在凡人的身體裏？”
秦佑安輕笑：“凡人血肉之軀，脆弱如琉璃，無法承受妖鳥的本命天火，也無法陪她一起度過涅槃天劫，她就算附身，也隻能附一時，無法長久。”
杜小草仰頭看天，漫天星辰仿佛都黯淡了，再沒有自欺欺人的餘地。
她就是妖鳥，早該想明白的。
東鳧神君的恭敬，小巨爻的親昵，春雷劫的凶險，鳳羽靈紋的奇詭……所有想不通的事情，都有答案。
她不想是妖鳥，一點都不想，她想做回杜小草。
外麵都傳她涅槃成功了，她也確實複活了，卻沒有恢複千年前的凶險記憶，隻在幻境中看過零碎畫麵。
她忍不住問秦佑安：“如果妖鳥從此隱匿不出，不去找世家報仇，世家還會不會追殺她？”
“當然會。”
“如果她藏得嚴嚴實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