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顛倒黑白
四個小藤墩，圍著一張藤木桌，色澤猶如翠玉，木匠從山間斬斫回來，稍加雕琢成了器物，野趣盎然。
杜小草、秦佑安、呂文昭和儒雅供奉蘇木，兩兩對坐著商議入裴府的事。
秦佑安聯絡的那位璿璣宮長老，青苧真君，建議杜小草先入裴府，她從裴府收徒。
直接來焦溪村帶走人，隱患太多，還會被人詬病“蠻橫”。
杜小草無可無不可，抬頭看著即將滂沱的陰沉天色，這已經是三天來的第二場暴雨了，雷聲滾滾，她隻是微微覺得心悸，沒有像上回那樣昏厥。
妖鳥的春雷劫，徹底過去了。
秦佑安看她沉默，輕聲安慰：
“青苧真君聲譽極佳，擇徒謹慎，開山十幾年了，身邊隻有一位女弟子，其它跟她身份相當的璿璣宮長老，都是嫡傳、記名弟子一大群人……你跟著她，我更放心。”
物以稀為貴，弟子少了，瑣事和爭執也少，師父分到每個弟子身上的時間精力足夠。
缺點也有，這位長老規矩嚴苛，凡事都要講一講規矩，任你身份尊貴、權勢熏天，都壓不過她的規矩。
她認為杜小草是裴府的侍婢，便要守侍婢的規矩，擅自出逃拜師，會連累她這個師父的清譽。
這個道理擺出來，秦佑安也無言，認真考慮送杜小草入裴府的事，結論是略有風險，利大於弊。
杜小草也是這麽覺得，還勸秦佑安“量力而行”。
“世間事，盡人事聽天命，不可強求，人力終有窮盡時……”
“那是普通人，我輩修士，逆天改命，向死而生，豈能因一時困厄，蹇足不前？”
秦佑安說得泠然認真，小巨爻想笑，又怕箬衣劍出鞘挨打，憋得小肩膀亂抖，遠遠躲到一簇芭蕉叢後，哈哈笑了個痛快。
儒雅供奉捋須望天，勸眾人放寬心：
“河東裴氏想白撿個便宜罷了，不值得為他們費心思，我們隻要咬住名分，毀了奴契，就萬事大吉。”
……
到了約定的最後一天，一大早上，村頭車馬喧闐，排場比上回裴夫人入村大了三倍不止。
火羽裴氏的現任家主裴半山，親自來接人。
裴府的兩位夫人，元嫡閔氏，續弦許氏，名分各有瑕疵，來接人都被會被詬病，唯有裴半山，乃是毫無爭議的家主，他來認女兒，再無反複。
裴半山戴著赤金山河冠，穿著朱紅鏤雲紋錦袍，係一條藍寶蹀躞玉帶，腳踩鳶尾紫靴，通身嚴正中略帶喜慶，應了“父女喜相逢”的景。
當著眾人的麵，他拱手向秦佑安行了一禮，眼神堅定地跟他討人：
“小草是我流落在外的愛女，今日是必要接回家去的，世子若要阻攔，裴某區區白身，願血濺三尺……”
他說得鏗鏘決然，秦佑安泠然瞥了他一眼，四旬開外的中年家主，眉目緊蹙，氣度疏淡，兩頰略微有一絲病容，這是境界不穩的跡象。
算算時間，距離他突破開靈境已經一年，境界還沒鞏固下來嗎？
秦佑安壓下心中疑惑，徑直問他：
“小草的身契，帶來了嗎？”
“當然！我豈會讓愛女屈居奴籍！”
裴半山語氣不愉，當即從袖中拿出一紙身契，重重拍在旁邊的藤木桌上：
“世子若有顧慮，可立刻派人去城中官衙銷注奴籍，從今往後，小草……若兒就是我的親生女兒了！”
秦佑安淡定自若地拿起身契，驗看無誤後，交給呂文昭，讓他駕馭飛劍入城，銷注杜小草的奴籍，確保萬無一失。
儒雅供奉蘇木殷勤款待裴半山，說得話卻犀利錐心：
“裴大官人，小草姑娘入了裴府，是嫡女還是庶女，是長女還是次女啊？”
裴半山麵容苦澀，毫不遮掩地攤開家醜：
“蘇供奉何必為難人？秦世子曾在寒舍暫居，對在下家中那點齟齬心知肚明，我也不諱言，嫡庶長幼，對男子區別甚大，對女子無甚區別，隻要我裴半山認了小草是女兒，她便是火羽裴府名正言順的小姐，閔氏許氏，都不得僭越！”
他這番話雖然無恥，卻真實可信，一時之間，機敏如蘇木也無言反駁。
拆台的人很快來到，金氏。
一進門就嚎啕痛罵，雙手如棘爪一般抓撓裴半山，痛罵他仗著有錢有勢，拆人骨肉，強搶民女！
“全焦溪村的人都知道，小草是我杜家的大女兒，是我一口水一口米含辛茹苦養活大了的，現在你們黑了心，硬要把人搶去做女兒！當我們杜家是傻瓜嘛，竹籃打水什麽都沒有？！”
金氏氣勢洶洶，口沫飛濺。
論罵戰，論胡攪蠻纏，偌大焦溪村，除了從前的那位馬婆子，她就沒服過誰。
裴半山世家公子出身，半生養尊處優，從未跟她這種潑辣村婦打過交道，被罵得懵了半響，才猜到金氏的身份。
再看看院門外匆匆趕來的魁梧村漢，麻衣草鞋，濃眉大眼，背著一把鹿角弓箭，蹬蹬疾步衝到藤木桌旁，語氣憤懣地講道理：
“裴老爺！你莫要欺人太甚，小草怎麽會是你的女兒？她娘親雖然不知來路，嫁給我以後，足足十個月才生下孩子，還沒算上她養傷的那倆月，你的逃妾是什麽山精野魅，懷胎一年才生孩子？！”
杜青奎的話粗鄙聒耳，毫不留情的揭破了裴府的謊言。
圍觀村民知根知底，嘀嘀咕咕議論紛紛，大部分都在譴責裴大官人。
裴半山麵色不變，跟身後的隨從使了個眼色，隨從立刻去馬車旁邊，攙出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
“這老嫗是給小草接生的穩婆，她說小草其實不是惡五月出生，而是花朝節的生辰，是杜家母子為了遮掩兒媳逃妾的身份，故意撒了謊。”
穩婆上前一步，衝著院門外圍觀的村民，吭吭哧哧地揭發：
“是啊，那個女嬰呱呱落地，又瘦又小，哭聲跟小奶貓一樣，這漢子看得心煩，拎著腿就要扔進桶裏溺死，我上了點年紀，不忍心見殺生，奪下來抱回家中，想慢慢給她尋個好人家收養，積攢陰德……”
圍觀村民聽得津津有味，世家貴人也蜂擁過來看熱鬧，人群擠得裏外三層。
村正娘子仗著一副好身板，硬擠到最前邊，仔細打量這個說話的穩婆，認出她是十幾年前常來村中接生的雷嫗，杜小草就是她接生的，她的話可以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