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禍水侍婢
唐圭不是危言聳聽。
秦佑安當眾拒婚天水趙氏,還讓趙闕丟了禮部重器山河尺,軒然大波激蕩朝堂,她的“寵婢”名頭已經廣為人知,雖然無足輕重,卻礙了許多人的事。
迷離燈火下,唐圭細細地勸她:
“小草姑娘,女子多善妒,天水趙雲瀾容不得你,換了其它世家貴女依然如此,無論接下來睿王府內定誰做世子妃,都要拿你做筏,表明誠意。”
否則聯姻難成。
杜小草垂著眼眸,盯著自己繡工精致的爻紋鞋麵,纖指微微蜷起。
唐圭說的道理,她亦懂得,卻無可奈何。
正躊躇難堪,夜風吹過她青綠色的裙裳,纖細單薄的身形越發瘦削,腰間係著的絛帶飄落到唐圭身前,他輕輕捏住,歎氣道:
“我知道你一直提防我,覺得我不像好人,我當然不是好人,卻沒必要暗算你一個小丫鬟,你一直擔心身契在裴夫人手中,會被她鉗製,現在看來,倒是救了你一命。”
杜小草訝異地看向唐圭。
唐圭點點頭:“沒錯,是救了你一命,若你真是秦佑安的侍婢,身契在他手中,他又自以為是不肯放手,等著你的隻有死路,睿王妃一句指令,你就會被暗衛拖到角落裏扭斷脖子,秦佑安連你的屍首都找不著。”
“睿王妃?”
“是啊,秦佑安的母妃,也許你不了解她是什麽樣的人,你隻要想想一個高高在上的貴夫人,會不會讓一個小小侍婢毀了獨子的良緣?聯姻是兩姓之好,秦世子的婚事,從來都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他雖然寵你,卻越不過他的母親,你不會以為,他會為了你,跟自己的母妃鬧翻吧?”
杜小草沉默。
她從來不是自大的人,有些殘酷道理,早被金氏用蘆葦杆教得明明白白的。
秦佑安雖然護著她,不能每時每刻護著她,有心算無心,她處境堪憂。
一勾弦月升上樹梢,映照在她泛白的麵頰上,身後蛐蟲唧唧,蛙聲夜啼,襯得夜色愈發寂寥。
她漆黑如緞的秀發簡單挽成雙丫髻,係著一對精致的銀鈴鐺,長長的發帶隨意飄拂在耳畔,姝色清麗,鍾靈雋秀。
唐圭看得目不轉睛,手中捏著的絲絛卻被扯了回去。
杜小草定定心神,轉身要離開,她跟在秦佑安身邊快一年了,有些波折,也該去跟他商量。
唐圭的提醒,暫且算是好心吧。
才剛邁開步,身後驟然傳來一聲悶哼,有輕微淩厲的勁風縈繞後背,她詫異地轉過身,看見唐圭朝她伸出的手背上,有猩紅的血珠流淌。
一枚翠綠的柳葉墜落地麵,葉子邊緣沾染了一絲血跡,看似綿軟無害,卻暗藏殺機。
秦佑安從對麵的暗影中走出來,牽住杜小草的手腕,轉身往村中走。
杜小草羞慚難堪,有種“爬牆被捉”的心虛,生怕秦佑安誤會她大晚上出門,就是為了私會唐圭。
小巨爻不知何時跟了上來,苦巴著臉不說話,心虛明晃晃。
杜小草據此認定,它剛才一定就躲在旁邊偷聽偷看,那麽厭煩唐圭的一頭魚,居然沒有跳出來暴打登徒子……
踉蹌回到小院中,呂文昭早已聽暗衛匯報過了,嘖嘖揶揄杜小草:
“好一個吃裏扒外的小丫鬟!覺得你的世子爺不貼心,想爬牆到隔壁去?糊塗蟲啊,那唐小六連親娘都敢鴆殺,你去了他那兒,怕要被吃得骨頭渣都不剩下。”
真要讓她爬出去了,那就鬧笑話了,秦佑安看似識大體知進退,呂文昭這種鐵杆摯友卻知道他,就是一頭人形睚眥,睚眥必報的眥!
敢誘拐他心尖尖上的寵婢?
唐圭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麽?
呂文昭看好戲沒夠,秦佑安也眸光幽冷,把人牽回來就晾在院子裏,自己坐在旁邊的樹墩上,憤懣不滿全都寫在俊臉上。
杜小草囁囁解釋:“不是我約的他,是偶然遇見的,我從神君廟燒完香出來,沒走幾步就……”
呂文昭嗬嗬:“不是你約的他,也不會是偶然遇見的他,唐小六一早就等在神君廟外,今晚燒香,是你臨時起意呢,還是被誰慫恿過去的?”
杜小草一怔,看向小巨爻。
她今晚燒的槐香,是小巨爻特別要求製作的,說東鳧神君是陰神,喜歡“鬼木之花”調製的祭香,今晚也是它纏著要去牌匾裏玩耍。
呂文昭故作凶惡的看向小巨爻:“老實交代!姓唐的給你了什麽好處?!”
“沒給好處,我也不知道他等在那兒,但他說得話我都聽到了,覺得很有道理。”
“你一個小魚精,你懂得什麽道理?瞎摻和!”
呂文昭語氣不屑,小巨爻十分不服,竹筒倒豆子一樣,把唐圭方才的那番話學舌一遍,詰問秦佑安:
“我不知道姓唐的使了什麽詭計,但你明天別想輕易從裴府拿到身契,他們真要不給,你敢硬搶嗎?”
呂文昭輕歎:“搶也沒用,隻會落人話柄,讓小草的處境的更糟糕。”
秦佑安拒婚趙雲瀾,一時斷了糾纏,也埋下了後患。
隻是他自己還罷了,偏偏趙箎色迷心竅,當眾討要杜小草,讓她也卷入其中。
沒人真的相信秦世子拒婚,真是因為一個侍婢,但這個“侍婢”卻是導火索。
睿王府為了大事化小,平息各方怒火,把過錯全都推到侍婢身上,讓她無聲消失掉,是最便宜的辦法。
對秦佑安日後議親,迎娶門閥貴女,也百利無一害。
雅靜院落裏,氣氛一時僵住。
呂文昭搖頭歎息:“你該考慮跟哪家貴女聯姻了,這是大事,牽一發動全身,整個睿王府都要鄭重對待,拖延久了陡生變故,小草麽就先送她去別的地方避一避,等過了風頭,你的婚事也議定了,再接她回來……”
小巨爻冷嗤:“接她回來幹嘛?給主母提腳發賣嗎?姓唐的真沒說錯,萬幸小草姐姐的身契不在你們手上,否則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呂文昭不說話了。
杜小草出現的時機很不巧,跟腳也不好,她想在睿王府紮根,常伴秦佑安身邊,難之又難。
他們七嘴八舌的時候,秦佑安一直站在窗前,望著斜逸進來的棠梨樹枝,自嘲一笑:
“想不到我秦佑安,在至親、摯友、惡友眼中,都是顢頇無用,連一個侍婢都無法庇護!”
“能拖一天是一天嘛,也許拖著拖著,就拖出一個皆大歡喜的好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