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倀鬼惡靈
邋遢土地大喜，衝著杜小草連連作揖拜謝，這場景跟東鳧神君初次現身時莫名重疊，頗有喜感。
杜小草莞爾一笑，隻當邋遢土地喜歡聽奉承話，難不成自己一個小丫鬟說一句他能享功德香火，他就能真的能享到？
邋遢土地歡喜過後，悄悄退後了幾步，微微低下了頭。
沒有人察覺到，他眉心的那枚殘破金印，隨著杜小草的話音落下，滴溜溜急速旋轉，轉眼便金光澹澹。
邋遢的白須白發上，似乎也沾染了這些金光，汙垢盡去，潔白如雪，日光下淡淡閃著徽芒。
他身上的襤褸白袍，也不知不覺變得氣派飄逸，仿佛有看不見的妙手，替他修複一新。
千年歲月長，一夕神光綻。
所有這些變幻，隻在須臾之間，杜小草再看過去的時候，一切已經重歸原樣，還是那個邋遢神叨的老者，拄著一根紫竹節杖，闌珊走在山道上。
晚霞漸漸消失在天際，夜幕降臨，眾人進入準備過夜的山洞，崔小屠領著幾個扈從升起幾堆篝火，還用火把燒掉了附近的一個野蜂窩，像一座小山丘那麽大的蜂窩，從石坪崖壁上倒垂而下，一直垂到溪瀑上方。
邋遢土地在一旁調度指揮，說這是劇毒的赤頭蜂，靠吃瘴癘山穀中生長的血藤花粉長大，性情凶戾，不分人或凶獸敢靠近它們的蜂巢，都會被蜇死。
“像這樣的毒蜂巢，附近還有好好幾個，最好全都鏟除掉，免得傷人。”
小巨爻看著金燦燦的蜂蜜，口角流涎，想吃。
邋遢土地告訴它說可以吃，“惡蜂有毒，釀的蜜無毒，味道很好，效果媲美靈藥。”
一座小山丘般大的蜂巢，搖出來的蜂蜜能裝滿幾丈空間的芥袋，秦佑安拿出一個運輸軍糧用的方寸尺，空間足以裝下附近所有的毒蜂蜜。
杜小草忙忙碌碌，叉魚、采菌、割蜜，尋找野菜，準備一行人的晚膳。
趁著天色還沒徹底暗下來，眾人全部出動，有人去挖野菜，有人砍柴，有人削製竹筒。
崔小屠負責宰殺雉雞、剖洗溪魚，從裏到外全都洗剝幹淨以後，在雞和魚身上撒滿竹蓀和野蔥碎末，串到竹簽上烹烤，油脂滋響，滴答在火堆裏，騰起一蓬一蓬的焰火。
秦佑安和呂文昭都是貴公子，食不厭精，根據口味在燒肉上塗抹蜂蜜和火鹽，再撒上孜然、山蕨、河蔥、籽椒調鮮，吃相優雅好看，跟崔小屠的狼吞虎咽對比明顯。
杜小草還用竹筒燉了一罐黃唇魚湯，又把撿到的毛栗、麻芋全部埋進火堆裏，焗熟以後，香氣四溢。
入夜，繁星滿天，山風徐徐，滿樹的落花被吹到山澗中，飄飄悠悠美不勝收。
杜小草心情愉悅，圍著篝火編明天要穿的草鞋，崔小屠也過來幫忙搓草繩。
秦佑安另辟蹊徑，給這些草鞋都繪製了風行符咒，一躍三丈，行走如風。
放眼大胤七十二洲，年輕俊彥中符籙造詣最精深的便是秦佑安，也是因為此，他一度被看作是紫胤仙帝的轉世。
傳說紫胤仙帝生前繪製的符籙，有移山倒海、逆轉星辰的無上神威，迄今為止，無人能超越。
幽幽的篝火前，邋遢土地意味深長地看著秦佑安，又看看專心編織草鞋的杜小草，眸底似有風雪卷過。
呂文昭忽然開口，問邋遢土地：“東鳧山脈延綿千裏？真的是千裏？”
這話很奇怪，聽不出他是在唏噓東鳧山巒巍峨壯麗，還是暗指東鳧的疆域不止千裏。
邋遢土地目光閃爍：“眼前所見，確是千裏。”
呂文昭冷哼：“傳說東鳧山是小魚界、落雪界與羽界的接壤處，內藏折疊空間，浩瀚無垠，誤入其中十死無生，你是前朝冊封的土地，久居於此，應該知道一些奧妙吧？”
“無稽之談，並無此事。”
邋遢土地斷然否認，呂文昭不甘心，卻沒有任何佐證，悻悻罷了，轉而問起東鳧的其它野神。
“除了你和東鳧神君，這一方山水還有其它輔神吧，都去了哪兒？”
官衙裏都不止有正印老爺，還要有佐貳官和胥吏，東鳧群山巍峨，溪澗如雲，享功德香火的陰官，自然也不會隻有一兩個。
邋遢土地聽見呂文昭問，嘴角揚起一抹譏誚的笑：“呂世子，忘了你們大胤是怎麽稱呼此地的？妖鳥葬墟，葬墟啊，葬的可不止是一隻九色神鳥，還葬了所有神鳥的追隨者，除了我和祝青筠僥幸活了下來，其它的那些……都已經湮滅了！”
他情緒激動，舉起手中的紫竹節杖，指著頭頂黑漆漆的天空，“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們大胤的世家，皇帝，還有那個殺千刀的紫胤，都會遭報應的！”
這話擱在從前說，毫無威懾力，現在妖鳥殘魂逃逸，涅槃已經在進行，世家皇族人心惶惶，生怕妖鳥卷土重來。
呂文昭的祖上，也參加了那場圍殺，也是妖鳥清算的仇敵之一。
杜小草看過一本《大胤山河誌》，按書中所述，一方山水正神稱“神君”，如五嶽神君，神君之下，還有大大小小的山神、河神、川主、土地、城隍，這些小神麾下，還有一批“陰吏”。
土地有縛地靈，河神掌管河婆、河公，城隍執掌巡夜叉，山神和川主馭使草精水魅，加起來數量頗多。
現在，隻剩下東鳧神君和邋遢土地，熬過千年歲月，隻餘一副殘軀苟活，滿腔怨憤。
秦佑安站在石坪崖畔上，俯瞰前方雲霧遮蔽的山穀，心情起伏不定。
他一直以為，妖鳥伏誅是罪有應得，原來還有那麽多不為人知的隱情，孰是孰非難以判定，若妖鳥就此湮滅還罷了，一旦她涅槃複活，大胤再無寧日。
出神良久，他微微側過臉，看向邋遢土地：“仙朝在妖鳥葬墟布下伏天網，這是不世出的至寶，一甲子前網卻有了破損，是不是你和東鳧神君幹的？”
“不是啊，我一個人幹的。”
邋遢土地笑得得意，笑著笑著卻漸漸猙獰：“你們大胤的皇帝夠狠啊，用若吾仙君的本命法寶鎮壓她的殘魂，不讓她有機會涅槃重生，三百年誅仙劍陣淩遲肉身，三百年滅靈罡風滌蕩神魂，三百年陰火焚燒化為灰燼，整整折磨了她九百多年，差一點點，她就真的湮滅了，你們就成功了，可惜啊，功敗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