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賣花婆婆
杜小草聽得啼笑皆非，拎著秦佑安新買給她的琉璃兔子燈，擠在人群裏看熱鬧。
這裏處處都跟她想的不一樣，沒有神靈的威嚴慈悲，也沒有寺廟的莊嚴肅靜，隻有濃鬱的人氣和煙火氣，賣糕點糖人的，賣香燭紅帶的，賣花燈麵具的，人聲混著吆喝聲，繁華又嘈雜。
她被擠得搖搖晃晃，兔子燈底座墜著紅色流蘇也搖搖晃晃，秦佑安小心地扶著她，怕她被人踩倒了。
一位賣絹花的老嫗踱過來，渾濁的眼珠緊盯著秦佑安：“這位公子，給你的心上人買朵花吧，剛好有這種杏色的，三文錢一朵，素淡又好看……”
杜小草噗嗤笑出聲：“這位婆婆，我不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丫鬟，這絹花顏色挺襯我衣服的，五文錢兩朵可以麽？”
老嫗答應了，顫巍巍地把竹籃遞到她眼前，讓她自己挑選。
杜小草挑了兩朵花型精致的，給了老嫗五文錢，老嫗又看了秦佑安幾眼，轉身離開。
杜小草剛要把絹花簪到頭上，被秦佑安攔住了，壓低嗓門提醒她：“你看這老婆婆的腳。”
擁擠的人潮裏，老嫗步履穩健，無論旁人怎麽都推搡，都走得穩穩當當。
杜小草這個手腳靈活，爬山下湖如履平地的少女，都要靠著秦佑安攙扶才能穩住身體……
所以，這老嫗有修為傍身，修為還不低，絕非尋常賣花老嫗。
她賣給杜小草的兩朵絹花，漸漸變成兩朵真花，花瓣纖薄，料峭春寒中暗香浮動。
秦佑安替她簪在發髻上，又扯了一條紅綢遞給她，“去許願吧，我陪著你。”
月老祠已經被鏟平，原地建起一座氣派的的“城隍閣”，老桃樹卻依舊留在原地，樹上係滿了紅色綢帶，把尚未凝聚成形的花苞都遮掩得嚴嚴實實。
四周圍滿了年輕男女，歡聲笑語著往樹上綁紅綢帶子，熱情的廟祝大聲告訴香客們，隻要把這種紅綢帶係到老桃樹上，就能“心想事不成”。
來這裏許願，必須正話反說，最常見的套路是：“月老，我最不喜歡的就是身邊這個人，寧死也不肯跟他在一起……”
明明心裏想的是白頭偕老，長長久久，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口中說的卻是嫌棄詛咒。
杜小草看了片刻，把手中的紅綢放了回去。
秦佑安一愣：“怎麽，覺得不靈驗？”
“不，這裏很靈驗，這尊邪月老很懂人心，也很殘忍。”
所有進來禱告的男女，都是為了恩愛繾綣，長相廝守，一開口卻先要違背本心，滿口謊言，口不對心，這麽首鼠兩端沒有擔當的一對年輕人，倘若日後真有艱難險阻，真能攜手不相疑？
明明摯愛心上人，卻對著邪靈百般詆毀汙蔑愛人，那些顛倒言語，真愛的人是不忍心說出口的，能說的出口，便不是真心相愛。
杜小草說出這番振聾發聵的話，站在她身邊的兩對年輕男女尷尬了，手裏捧著一段紅綢，掛也不是，不掛也不是。
廟祝蒙在鼓裏，大聲催促眾人，還指著一旁備著筆墨的案桌：“把你們的姓名、祈願都寫在紅綢上，掛在月老樹身上，最靈驗不過了。”
杜小草一哂，這更離譜了，昧心之語不但要說出口，還要紅綢黑字得寫下來。
秦佑安一直盯著她看，察覺到她的不屑，又怕人群擠到她，拉著她去了旁邊的角落裏，低聲道：“你太較真了，無論是月老、城隍還是神君，都是虛無縹緲，信則靈……”
“東鳧神君可不是虛無縹緲，咱們親眼見過他，這尊邪月老就不知道了。”
“此地不甚靈驗，白帝城外有一座極靈驗的，你把喜歡的人名字寫在紅綢上，我回京之後去幫你掛上。”
杜小草搖頭：“我還小，還沒有喜歡的人呢。”就想隔空求一求月老，賜她一段好姻緣，長長久久，纏綿繾綣。
秦佑安已過弱冠之年，該要成親了，杜小草暗戳戳問他：“世子有沒有心儀的閨秀？”
秦佑安一怔，搖頭，白皙容顏可疑的漲紅一片。
他怕杜小草看出端倪，借口要去買一個新麵具，轉身離開。
這邊剛走，方才那個賣絹花給杜小草的老嫗就出現了，顫巍巍笑眯眯地問杜小草：“姑娘真沒有喜歡的人麽？”
杜小草又見到老嫗，想問問她絹花變真花的事，意識卻漸漸模糊，身邊的嘈雜的人群、熱情的廟祝，高大的古桃，鮮豔的紅綢，倏然都不見了，眼前隻剩下她和老嫗兩人獨自站著。
“姑娘不是喜歡秦郎麽？”
老嫗慈祥的問話聲響徹耳畔，杜小草懵了一瞬，點點頭：“是了，我喜歡秦郎。”
“姑娘是如何喜歡他？”
“我隻要想起他，就心情很好，想要笑，盼著他也開心的笑，就算被他惹惱，隻要一見到他，聽到他跟我說話，就忘了那些不好的事，見不得他難過，想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他，永遠都跟他在一起，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若是有一日，秦郎背叛了你，如何？”
“我會——”
杜小草啞然，瀲灩眸光疑惑又迷茫，徘徊在舌尖的凶戾狠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心中的念頭千回百轉，原來她的秦郎也會背叛她的麽？
又或許，已經背叛了？
另一邊，秦佑安也離奇地陷入幻境。
隻見他端坐在擺了筆墨的案幾前，在一塊紅綢上認真寫下“若吾”兩個篆字，寫得珍而重之，一勾一劃都透著柔情蜜意，滿腔繾綣不舍都滲進濃墨裏，融進“若吾”這個名字裏，他自己的名字反而寫得尋常。
紅綢被他踩著竹梯掛上最高處，和成千上百的有情人混在一起。
早春的夜風拂過，吹起纏繞在古桃樹上的紅綢，飄飄蕩蕩美不勝收，承載了無數眷侶的愛意和諾言，也承載了無數有情人的祈盼。
月老祠劇烈震顫。
紮根火羽城內千年的古桃樹，在早春時節，滿樹花苞驀然綻放，淺黛色的枝條晶瑩如玉，虯勁繁雜的樹根緩緩拔離地麵，巨大的樹冠碾過新建成的城隍閣，恢弘氣派的廟宇被壓成斷壁殘垣，青瓦嘩啦啦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