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滌惡鏡

  杜小草不走尋常路,眼巴巴等著唐圭回答,從他的愕然遲疑裏,猜測他並不想宣揚這個秘密。


  偏偏暴露給自己,百分之百是試探了。


  杜小草並不知道,遠在十萬裏外的白帝城,已經有人懷疑妖鳥殘魂沒有湮滅,而是寄身凡人,隱遁在人海裏,伺機報複。


  三日前開始,火羽城的官老爺朱成虎,已經派遣官差挨家挨戶盤查,尊貴如裴大官人都不能豁免。


  莫名巨量失蹤的人口,也被栽到妖鳥身上,說她急於恢複法力,吞噬億萬百姓的生魂,凶殘狠厲一如千年前,人人得而誅之。


  焦溪村因為近水樓台,被重點鎖定,村子裏的男女老少,全都被攆羊一樣攆到老榆錢樹下,輪番被官差用一麵黑漆漆的鏡子照過眉心。


  據說被奪舍的人,眉心會出現一隻漂亮的九色鳥。


  杜小草雖然在焦溪長大,已經被金氏賣去裴府做丫鬟,不算村裏的人了,村正並沒有喊她過去照滌惡鏡。


  唐圭卻來喊她:“小草姑娘,去神廟那邊看看熱鬧吧,滌惡鏡很神奇的,普通人被它照過以後,一個月內邪祟不敢近身。”


  杜小草知道躲不過,乖乖跟著去了。


  從村正和官差的談話裏,她愈發確定,妖鳥就藏在自己眉心的識海裏,滌惡鏡若真像唐圭說得這麽玄奇,她一準會被抓現行。


  唯一的依仗,便是那個水晶碗。


  然後就是妖鳥殘魂,它既然敢躲進自己的識海,便該有些自保的手段,否則怎麽避開仙朝無所不用其極地追殺?

  這種時候,埋怨妖鳥不該牽連路人?不該擅自躲進她的識海?

  都是廢話,一人一鳥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杜小草自認沒什麽過人之處,論相貌、論出身、論仙種,都泯然眾人,如果妖鳥殘魂可以選擇,未必肯選她這麽個鄉野小丫頭做宿主呢。


  她一再嚐試跟識海內的小紅鳥溝通,奈何沒有反應,不知道是語言不通,還是殘魂還沒有恢複神智。


  焦溪村頭的老榆錢樹下,千餘村民站得滿滿當當,大部分人都已經照過滌惡鏡,輪到她的時候,唐圭目不轉睛地盯著,鏡麵卻沒有任何動靜。


  濃眉大眼的官差擺擺手讓她離開,她也不耽擱,立刻躲進人群裏。


  唐圭一臉失落遮掩不住,杜小草對他的零星好感蕩然無存,這種推人入死地的混蛋,有機會一定要他好看!

  讓杜小草驚訝的是,滌惡鏡對金氏有頗大的反應,光滑的鏡麵上驀然湧出許多黑霧,從頭到腳包裹住她,不知道對她做了什麽,撕心裂肺地慘叫響徹神廟。


  偌大一個焦溪村,千餘口人,唯有金氏被滌惡鏡鎖定,折磨了整整兩個時辰,從臨近正午一直到晚霞漫天,黑霧才緩緩縮回滌惡鏡。


  金氏奄奄一息,被官差勒令回家好好呆著,不經允許,不得踏出村子一步。


  杜小草全程圍觀,猜測金氏是因為跟自己朝夕相處多年,沾染了妖鳥殘魂的氣息,才會被滌惡鏡糾纏?

  這有可能,卻不一定。


  杜小草在焦溪村生活的時候,日常接觸最多的人是祖母杜阮氏,但杜阮氏已經作古,其次便是繼母金氏,她頻繁打罵繼女,妖鳥殘魂又躲在繼女的識海,感同身受,煞氣迸發,金氏不知不覺沾染上許多。


  杜小草不知道妖鳥殘魂何時躲進來,猜測是她開始做“煞氣仙子”夢的時候,那些夢境都是妖鳥殘魂的記憶。


  官差在焦溪村沒什麽發現,很快離開。


  唐圭也放鬆了對杜小草的戒備,纏著村正娘子問了許多金氏的事,村正娘子知無不言,把一個惡毒繼母形象描述的入木三分。


  “……多虧咱們小草福氣大,被賣去了好地方,吃香的喝辣的不受苦,那金氏就不是個人,牛屎糊了眼,隻認得錢,賣了繼女還想賣親女,那什麽妖鳥怎麽不一口吞了她!”


  杜小草也跟過來,問唐圭:“金氏怎麽會被滌惡鏡纏住,她被妖鳥附體了?”


  唐圭搖搖頭:“隻是黑霧而已,隻能說明她身上浸染了邪祟氣息,如果真是妖鳥殘魂上身,滌惡鏡上會出現一隻九色妖鳥。”


  至於金氏為什麽會沾染邪祟,唐圭不知道,杜小草也不知道。


  秦佑安還沒有返回,一賓一婢繼續隔著牆交流。


  唐圭依舊是吃貨,吃的東西都是從他的芥袋中取出,小山一樣多的精致糕點,從早吃到晚。


  杜小草為了降低他的警惕性,每天裝得若無其事,每天都出去叉魚,回來就抱怨說潭水裏的金爻越來越少,幾乎看不到了,其它的魚卻越來越多。


  “本來我還想叉幾條大一點爻魚,給公子燉湯喝,現在怕是不成了。”


  唐圭遺憾地咂咂嘴:“沒辦法,金爻是妖鳥殘魂的伴生魚,有鳥才有魚,鳥都跑了,魚當然也絕了。”


  杜小草沒吱聲,把小魚簍裏的柳葉魚倒在水盆裏清洗。


  這魚比柳葉還小一圈,肉鮮無刺,添上當季的蔬菜炸成魚丸,滋味非常美,她在村裏的時候就喜歡吃,奈何金氏不喜,說靡費油鹽,便是炸了魚丸,也隻給杜衡和杜寶兒吃,她隻能吃野菜團子。


  回到焦溪村這兩三個月,她把從前想吃,又吃不著的山野美食,變著花樣吃了個遍。


  唐圭這個厚臉皮,全然沒有暗算人後的心虛,每天追過來討食。


  他比秦佑安還要淵博,又沒有秦世子的高冷;像呂文昭一樣善談,又沒有他的話癆,撇開閉靈石、滌惡鏡這些仇隙,是個不錯的陪聊。


  唐公子對火羽裴府的雞爭鵝鬥沒興趣,喜歡聽焦溪和東鳧山脈的奇聞異事,問杜小草從前怎麽叉爻魚?

  “村裏人都叉不到,你是怎麽辦到的?”


  “叉魚是技術活,要苦練,金氏刻薄我,動不動就不給我飯吃,我沒辦法才去潭邊叉魚,叉不到就餓死了。”


  杜小草半真半假地說了一遍潭水掀起巨大漩渦吞噬人畜的事,“我雖然沒親眼見過,但村裏很多人都見過。”


  唐圭沉默片刻,問她從何時開始叉爻魚的?


  “我奶奶過世以後,她老人家還在的時候,好歹是金氏的長輩,能護著我吃飽飯,她走了,我就沒人疼了。”


  杜小草說得坦蕩,唐圭反而愣了,半響苦笑道:“我也有這樣一位長輩,比你幸運一些,她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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