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河東裴行濯
杜小草安安生生呆在別院裏,村正娘子已經做好了飯食,擎等著人回來吃,半個身子坐在藤椅上跟她閑聊,問她在裴府日子怎麽樣?
“還有白桃,聽說也被拐子賣到裴府去了,她爹娘喜得什麽似地,擺了好幾桌酒席慶祝。”
杜小草微笑:“白桃現在很好,當了二等的丫鬟,月錢賞賜都很豐厚,也沒什麽人敢打罵,就是要自己小心著,別衝撞了主子和貴客,別惹上不該惹的麻煩,我剛進府的時候,也是粗使小丫頭,這麽快升上來,是因為原先伺候府上少爺的兩個大丫鬟心眼不正,犯了主子的大忌,連累她們全家好幾十口人都被攆去鹽山做苦役。”
村正娘子聽得咋舌,待要再問,秦佑安已經回來了,衣衫稍有淩亂,臉上也微有疲色,驚得杜小草趕緊站起來,安排他們吃飯沐浴。
山野人家供不起山珍海味,家常菜做得清爽可口,村正娘子一樣樣擺在案桌上,拿了賞錢下去了。
杜小草一邊侍奉擺飯,一邊問秦佑安出了什麽事?
“東鳧山脈延綿幾百裏,頗多玄奧之處,便是村裏的老獵人也很少敢深入,你進去巡查的時候要當心。”
秦佑安嗯了一聲,默默吃飯。
他上一次來焦溪村,就察覺困住妖鳥殘魂的伏天網有缺損,伏魔功效大減,這次再來,隻隔了幾個月而已,那網居然已經徹底潰散,跟普通的漁網沒甚區別了。
他不信這是偶然巧合,八成是他走後,有人來焦溪村撿便宜,拆了伏魔法陣。
本就殘破的大陣,幾百年疏於維係修繕,來夜獵的人稍微使點手段,就坍塌了。
什麽妖鳥凶殘,千年前的事情了,誰還記得?
放眼大胤朝堂,就沒幾個人相信妖鳥還活著,便是活著,也是苟延殘喘,掀不起風浪來。
若非這場荼毒甚廣持續大半年的旱災,秦佑安都找不到機會來火羽城。
他在焦溪方圓百裏內都沒有發現妖鳥殘魂波動,這有兩種可能,要麽妖鳥不敵千載歲月,已經被伏魔陣徹底煉化;要麽是妖鳥已經逃出焦溪,隱匿蟄伏。
白帝城那邊,仙帝以下,幾位閣老和天巫都覺得妖鳥已腐死,不足為慮。
讓他們如此篤定的原因,是立在宗廟正門外的滌魔鏡毫無反應,而在一甲子前,鏡麵上還有一隻巨大的火鳥骷髏日夜屹立。
從十年前開始,火鳥就隻剩下一副殘影,漸漸地連殘影也不見了。
秦佑安卻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如果妖鳥真的死透了,這場延綿千裏的旱災又從何而來?
真的像天巫所說,隻是妖鳥殘存的一口餘氣?
隻是餘氣,便有這般威力,又怎麽會輕易腐死在羅網之下?
那隻妖鳥是凰鳥,修生死輪回,跨越諸天位麵尋求大道的強大生靈,涅槃重生並不稀奇。
秦佑安想做的,就是確定妖鳥是否真的死了,如果沒死,無論它蟄伏在哪裏,都要把它找出來。
他心裏想著事情,吃飯的速度也飛快,不大一會兒就起身離開案桌,要去村子裏走走。
杜小草在院子裏窩了半天,極其無聊,也跟著他出門去了。
焦溪隻是個不起眼的小村寨,依山傍水,兩三百戶人家,種植稻粟之外,還養蠶繅絲,狩獵捕魚,村民的日子普遍過得不錯。
像杜青奎那般,明明家境殷實還賣女兒的,走到哪兒都被人譏誚嘲笑。
現在杜小草重回村裏,沿途大嬸大娘親昵地給她打招呼,順便偷看秦佑安。
秦佑安不以為忤,不時站在路邊等著她。
這讓大娘大嫂們好感爆棚,誇讚杜小草有福氣,跟了這麽一個和善俊朗的闊綽主子,不用吃一點點苦,將來還有機會當通房侍妾,飛上枝頭享福……
杜小草終於脫身的時候,發現秦佑安已經走到一顆高大的榆錢樹下,跟一位穿紫色華服的年輕公子聊天。
隻看這人身上的紫色袍服,便能猜到他出身河東裴氏,還是嫡支主家,因為他的衣擺上緙了七道金絲,華麗炫目。
隻說長相,這位裴行濯裴公子身高七尺,細眉細眼,說話做事慢條斯理,腰間掛著一對槐花狀的玉玨,清風吹過,叮鈴悅耳。
在他身後,跟著一對孿生姐妹,金雀兒和銀雀兒,兩人穿戴的衣衫、佩戴的飾物、塗抹的妝容全都一模一樣,俏麗又別致。
從前兩人也常常這種妝扮,但都是粗布衣裳,並不怎麽顯眼,現在換上了金簪綾羅,豔色灼灼,襯得紫袍蹁躚的裴公子愈發矜貴。
杜小草身為秦佑安的丫鬟,這種時候決不能給主子丟臉,乖巧地站在他身側,就一身淺黛色的素緞襦裙配一根玉簪而已,隻憑清麗靈動,就不輸給那兩姐妹。
裴公子的眼神閃了閃,拱手跟秦佑安道別:“焦溪小村,無甚美食,等回了火羽城,一定邀請秦世子去翠華樓相聚。”
秦佑安拱手回禮:“裴公子客氣了。”
兩人擦身而過的瞬間,裴行濯突然停下腳步,指著杜小草道:“這個小丫鬟,是許氏贈你的麽?”
“裴夫人慷慨。”
兩人說得清淡,杜小草卻察覺到他們言語間的碰撞,這位“裴公子”身為河東裴氏嫡支主家的公子,居然當眾稱呼火羽城內的裴夫人為“許氏”,他的立場不言而喻。
所以才會過城不入,直接來焦溪村?完全沒把裴半山這個分支家主當一回事。
而秦佑安呢,不但隨身帶著裴夫人饋贈的侍婢,還當麵稱呼裴行濯口中的“許氏”為裴夫人。
話不投機半句多,翠華樓相聚什麽的,多半沒了下文。
杜小草此刻絕想不到,他們這一行人重返火羽城以後,這位裴行濯裴公子,會當麵跟“許氏”索要她的身契。
秦佑安貴為皇家世子,自然不會把裴行濯看在眼裏,隨意跟他聊過幾句,便要帶著杜小草往村子裏走,還問她:
“大半年沒有回來,想不想家裏人?今晚給你放假……”
“不用,公子,我不想他們,下午您和呂公子出門以後,我爹爹帶著我的繼妹來過一趟,罵我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攀上高枝就忘了本。”
秦佑安皺眉:“他們找你,所為何事?”
“要把我的繼妹杜衡塞過來當丫鬟,或者還想跟我索要銀錢,我沒等他們說完就攆人走了。”
杜小草說得幹澀無情,秦佑安思忖片刻,點點頭道:“也好。”
杜小草頰飛笑靨,連呂文昭去哪兒了都忘了問,迎著最後一縷晚霞,跟在秦佑安身後返回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