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家醜外揚
這般正經場合,杜小草是不宜冒頭的,送人到了地方,就退到廊下站著,幫相熟的小丫鬟投喂鳥雀。
裴夫人邀請了滿園賓客,貴夫人和嬌小姐二三十人,紈絝公子十餘人,整個火羽城有臉麵的人家,幾乎都來人了。
秦佑安和呂文昭成了架上的孔雀,任人圍觀,不時有人上前攀交情,呂文昭應對尚好,秦佑安的臉色極為冰寒,雪地墨竹般的身影騰空躍起,躍上園中一塊淩峰凸起的黑石,施施然盤腿坐了下來。
居高臨下,可遠觀不可近褻玩,想要跟他攀交情、塞侍妾的火羽貴婦無計可施,訕訕坐在涼亭裏,腹誹這位睿王世子當真如傳言那般,高冷卓然。
杜小草站在廊下,懶洋洋地逗弄一隻翎羽鮮活的五色雀,笑得嫣然時,察覺秦佑安的目光朝自己瞥來,忙斂起笑容,低下頭假裝清理鳥籠。
雖然這位秦世子在她麵前很是和悅,她卻不敢有絲毫逾越,恪守賓仆之禮。
無論她怎麽謹慎小心,宴席開始以後,還是攤上事了。
秦佑安當眾向裴夫人辭行,說要前往焦溪村一趟,查清那裏為何能在大旱之年不被波及。
“杜姑娘就是焦溪村人,我想帶她同去做向導,煩請夫人放行。”
裴夫人一怔,沉吟不語,對她來說,白送出去一個小丫鬟沒什麽,但她想不通杜小草有什麽特別之處,值得睿王世子當眾開口。
她的遲疑給了裴顯作妖的機會,冷嗤道:“秦世子何必強人所難?那個姓杜的小丫鬟是許氏給傻兒子選的爐鼎,靈紋奇詭難得一見,過幾年薛家小姐被采補成藥渣,就要用她頂上了。”
杜小草聽他說得粗鄙,氣悶又難堪。
眾人也訝異裴顯言語中的不敬,他以“許氏”稱呼當家主母,指斥弟弟是傻子,譏誚薛大小姐是藥渣,幾乎把裴府的體麵掀了個底朝天,還當眾踩了秦佑安的臉麵。
秦佑安仿佛沒聽到她的話,隻看向裴夫人。
裴夫人點點頭:“既然如此,就讓小草陪同世子前往。”
“多謝夫人成全。”
裴顯眼見自己被無視,憤懣不滿,衝著裴夫人吼起來:“許氏!你不過是府中一妾室,也配執掌中饋?也敢隨意處置家中人口?那姓杜的野丫頭幾次三番頂撞我,她想就這麽出府逍遙,做夢!我今晚就把她……”
他的狠話還未說完,一道劍光倏然閃過,削掉了他頭頂的玉冠,挽起的發髻也被削斷發茬,披散下來遮住了他的猙獰麵頰。
裴夫人趁勢吩咐左右:“這人癲癇病犯了,速速扶他下去安頓,請郎中過來診治。”
裴顯羞臊,嗷一聲暴起,怒罵秦佑安:“好一個睿王世子,居然為了染指一個小丫頭,就是非不分,助這潑婦辱我!”
裴夫人震怒,擲出手中茶盞,正中裴顯麵門,砸得他血流不止,喝令左右家丁把人拖出去。
裴顯雙臂被鉗製,恨得目眥俱裂,瞪著秦佑安叱罵:“你倚勢強奪吾家通房侍妾,恬不知恥!”
裴夫人怒道:“胡言亂語!把他扔出府門,再不許進來,裴府沒有他這樣信口雌黃的惡客!”
她咬定裴顯是“客”,讓人堵上他的嘴架出去。
杜小草莫名成了全場焦點,不想被人當稀罕物圍觀,朝裴夫人行禮告退。
裴府有專供下人休息的耳房,備有茶水和點心,杜小草看天色還早,便自己尋了過去。
荷園東北角,沿著夾道走上百十步,有一座爬滿藤蔓的小假山,繞過假山再拐個彎,便到了地方。
藏得很巧妙的小院,距離擺宴的地方不很遠,歌舞絲弦之聲清晰可聞,一旦主子有使喚,頃刻便能趕過去。
但從主子的視線,又絕對望不到這邊。
一共三間青磚小屋,一間燒著爐子,供著茶水,一間擺了幾張臥榻,可供疲憊的丫鬟仆婦小憩。
杜小草合衣側躺上靠南窗的那個小榻,支棱著耳朵聽宴席上的動靜,歌舞琵琶太吵了,幾乎壓住了主賓的閑聊聲,要凝神仔細的聽。
主要是裴蘭在說,說笑節奏掌握的非常好,話題在秦佑安和呂文昭之間來回轉,暫時看不出厚此薄彼。
魏紫卻始終沉默著,沒怎麽開口說話,不知道是碰了壁心灰意冷,還是欲擒故縱的伎倆。
呂文昭一貫的話癆,跟在場所有人都聊得歡脫,又不會涉及裴府的敏感話題,看似大大咧咧,滑不留手,俏皮詼諧處讓杜小草莞爾。
她吃過婆子拎來的簡單晚膳,吃了一盞安溪茶,打定主意就呆在這處下房裏,不去前邊宴席上湊熱鬧,雖然拿不到賞錢,也不會招禍。
裴府正是多事之秋,她一個小丫鬟摻和多了沒好處,之前不過是略多說了幾句,便惹來裴大公子的刁難。
巳時初刻,酒宴還沒停歇,天上卻下起小雨,叮叮咚咚敲打在木窗上,杜小草本就有了乏意,又怕自己睡熟了耽誤差事,從小榻上起身,挪到屋簷下的長凳上坐著。
閉目假寐沒一會,遠處一簇灌木叢後傳來低沉狠厲的說話聲:“兩個小丫鬟罷了,大公子睡了就睡了,死了就死了,趁夜裏拖出去埋了,別驚動宴席上的貴客……”
杜小草嚇得一激靈,眼睛卻沒敢睜開,支棱著耳朵繼續聽,說話的是個男人,能在夜裏入後宅的男人……
非裴半山莫屬。
聽他話裏的意思,是大公子裴顯酒後性起,糟蹋了兩個小丫鬟,還失手把人弄死了,要趁夜毀屍滅跡。
這種缺德事跟杜小草沒關係,穩穩坐在長凳上,裝作睡熟什麽都沒聽見的樣子。
以平常人的耳力,隔著這麽遠的距離,確實是聽不到的,隻要她不露馬腳,裴半山就懷疑不到她。
因為前院有宴席,歌舞唱曲還有說書先生,眾多丫鬟婆子都湧過去看熱鬧,討賞錢,這座臨時供仆婢休息的小屋舍,除了一個耳聾老婆子,就剩下她一人,她直覺不妥,拎著一個食盒往前院人多處走。
萬一鬧騰起來,她得有不在場證明。
但她沒想到的是,案發地居然就在旁邊的假山裏,她被堵在中間進退兩難,大氣都不敢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