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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怒懟裴大

  杜小草把道理一一掰開講明白,小丫鬟們就是不聽,隔天發了月錢,全都塞到她門縫裏。


  每人五百文,青蛇一般的五串錢,居然裝滿了一個大竹籃,至少有二三十人塞了月錢進來。


  杜小草瞠目結舌,不敢信自己在小丫鬟裏有這般大的人望。


  丁嬤嬤在天愚院中負責諸般雜務,從前對杜小草頗多照顧,悄悄跟她說了隱情:“最近府裏出了一堆亂子,動不動就攆人、死人,家生子有老子娘看顧都嚇得夜裏做噩夢,這些外頭買來的小丫頭,沒跟腳,沒人疼,更是可憐了……就想找個倚靠。”


  “那何必非要來靠我呢?她們的幹娘——”


  “那些老潑貨的心腸又黑又毒,靠不住,你這次攆了蔡婆子,她們當麵不敢說什麽,背地裏什麽醜話都罵。”


  丁嬤嬤告誡杜小草,那個被攆出去的蔡婆子四處串聯,嚷嚷著要討公道,趙奉賢趙大管家不知道聽誰說了,派了幾個小廝過去,一頓板子打個半死,現在躺在床上比貓還老實。


  “照我說,姑娘你就把這些青錢都收了,散給院子裏一等二等的大丫鬟,大家一起拿錢,一起照顧這些小丫鬟,撇開那些黑心幹娘。”


  杜小草躊躇:“現在照顧她們沒問題,將來怎麽辦?”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先辦眼前的難關熬過去,小丫鬟隻是現在小,過個幾年就大了,懂事了,那時候再認幹娘也不遲。”


  “認幹娘”不算弊政,關鍵是認幹娘的小丫鬟都太小了,稀裏糊塗就認了個人鬼不知的醃臢婆子,一輩子被鉗製。


  杜小草這樣的大丫鬟收了她們的月錢,起碼不會起壞心賣了她們。


  杜小草翻看竹籃裏的青錢,五串係在一起的隻占一半,另一半都是三串、兩串,甚至還有一串的,猜也猜得到是從孝敬“幹娘”的分例裏挪過來的。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些“幹娘”恨死了杜小草,可惜都是些上不得台麵的雜魚,奈何不了杜小草。


  她躊躇再三,趁著給裴夫人回話的機會,把“認幹娘”的弊病一一說了,把自己的打算也說了:


  “讓各個院裏的大丫鬟照顧小丫頭,便於監管,也免得小丫頭被幹娘欺辱盤剝,就我進府這半年,就有好幾個小丫鬟折在她們幹娘手裏……”


  這話稍嫌打臉,裴夫人專心吃她的茶點,仿佛沒聽見杜小草的話一般。


  她身邊的大丫鬟浣碧卻冷了臉,怒罵杜小草:

  “你這些話,是說夫人治家無方嗎?就死了幾個小丫鬟而已,是她們自己不聽幹娘教訓,貪玩落了井,幹娘忙著府裏的差事,豈能事事關照周詳?一巴掌打重了,有個好歹也是沒奈何……”


  杜小草默然,垂手站在一旁。


  浣碧氣鼓鼓地,打量杜小草的眼神極為倨傲不屑,眼角偷偷瞟向裴夫人,希望她開口懲治杜小草。


  裴夫人卻始終沒說話,氣氛一時僵住。


  杜小草猶豫著要不要賠罪的時候,門外忽然閃進一個頎長人影,手裏搖著一柄描金折扇,施施然繞過紫檀花卉玉石屏風,走到裴夫人對麵的紅木椅上坐下。冷嗤浣碧道:


  “裴氏千年世家,門風清拙,最忌草菅人命,何況是自己府裏丫鬟的命?看你自己就是丫鬟,我是你的主子,心情不好一巴掌打死了你,你和你的家人也沒奈何是嗎?許氏,你就是這般教導下人的?嗯?”


  浣碧噎得臉色紫漲,訕訕後退一步,站到裴夫人身後。


  杜小草卻上前一步,反詰那人:“公子所言差矣,夫人一向仁善,對府內下人百般體恤,月錢鹽米按時發放,從無拖延,逢年過年還有賞錢,丫鬟到了年紀,但有所求,都會舍了身價銀子放她們回家,我等仆婢受夫人大恩,無以為報,斷斷不容旁人汙蔑她。”


  言下之意,浣碧是自說自話,並不能代表裴夫人的意思,裴夫人也確實沒有開口附和,一筆糊塗賬,怎麽說怎麽有道理。


  折扇公子驚訝杜小草的機敏,上下打量她兩眼,問她:“你也是伺候許氏的丫鬟?”


  “我是夫人買進府裏的丫鬟……這位公子,不知您是何等尊貴身份,敢當麵呼喝我們裴府的當家主母為許氏?”


  折扇公子冷笑:“當家主母?憑她也配麽!我母親閔夫人才是裴府名正言順的女主人,她最多算個侍妾,僭稱夫人二十年,已經占了天大便宜,如今還敢裝模作樣……”


  杜小草了然,這位果然就是閔氏所出的嫡長子,裴顯。


  身姿挺拔,劍眉星目,鼻梁高聳,容貌相當出色,氣度也算不錯,神態之間卻隱有戾色,難掩對裴夫人的怨念。


  杜小草豈能坐視她羞辱裴夫人?

  當即回懟:“大公子,裴夫人是家主明媒正娶的夫人,立過婚書,拜過宗祠,你身為人子,當以母奉之,晨昏定省禮數周全,而不是像現在這般,不經通報擅闖內宅,口出妄言,不當人子!”


  裴顯沒料到杜小草一個小丫鬟,如此潑辣大膽,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字字句句都是錐心之語,讓他尷尬難堪,隻能咬定裴夫人不是夫人,是妾室。


  “裴府的家主是我父親,他說誰是夫人,誰才是夫人,自說自話沒有用,鳩占鵲巢賴著不走也沒用。”


  “裴大官人確實是裴府的家主,但夫人是誰,從來都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從前有太老爺和太夫人做主,現在有國法、禮法和族規鉗製,想要恣意妄為,怕是不能夠,在這裴府裏,誰是鳩,誰是鵲,誰占了誰的巢,誰死賴著不肯走,誰心知肚明,我們夫人嫁到火羽裴氏二十年,彌補虧空,養育兒子,功勞苦勞有目共睹,大公子你口出忤逆之言,夫人仁厚不跟你計較,你可別蹬鼻子上臉!”


  杜小草罵得暢快,氣得裴顯抬手要打她。


  裴夫人隨手砸過去一隻茶盞,厲喝一聲:“放肆!”


  碎瓷嘩啦一地,門外無聲無息進來一位老嫗,默然站到裴夫人身後,枯樹藤一樣幹癟的臉上毫無表情。


  裴顯卻明顯是忌憚老嫗,泠然瞪著杜小草:“你口口聲聲說我不知尊卑,你呢?一個花銀子買進府裏的小丫鬟,敢辱罵府上的嫡出大公子?”


  “我確實是裴府花銀子買進來的小丫鬟,但你不一定是裴府的嫡出大公子,我們大公子的屍骸在城外祖墳裏埋著呢,死了二十年的人,突然又活了?誰知道是不是假冒?”


  離開時三歲,返回時二十幾歲,沒有確鑿鐵證,豈能讓宗親世人信服?


  最起碼,也得開一次宗祠,當著眾多族老的麵驗明正身,名錄譜牒,方能作數。


  裴顯是如此,裴蘭這個離府時還是嬰兒的嫡長女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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