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進言獲賞
裴夫人笑得歡暢,隨手扇了薛大小姐幾個耳光,她木雕泥塑一般毫無反應,既不像剛入府時怒罵反抗,也不像小丫鬟那樣哭泣求饒。
閔氏看不過眼,半勸半嘲道:“人家姑娘從千金大小姐落到奴婢堆裏,給你的傻兒子當通房已經夠可憐了,何必還要作踐她?”
裴夫人冷哼:“能給我兒當通房,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分,若非我心善,砸了十萬兩銀子贖她回來,她現在不知怎麽被人作踐呢,她沒你這般好運,嫁了個長情丈夫,她的未婚夫一聽她家被抄了,她落了教坊司,立刻就撕了婚書,翻臉不認人了。”
閔氏聽完,愈發覺得薛墜玉可憐,讓人倒了一杯水遞給她潤唇,又問她未婚夫是哪一家的公子,這麽不講道義?
按《大胤律》,禍不及出嫁女,尚未出嫁但已經訂婚的女子,隻要夫家肯出頭領回去,不必沒入教坊司受辱,薛墜玉的未婚夫如此絕情,生生斷了她退路。
哪怕領回去,不明媒正娶,當個外室養著,也能全了情分體麵啊。
薛墜玉始終木木呆呆,仿佛沒聽到閔氏的問話一般,裴夫人卻笑容詭譎,譏誚閔氏:“這倔丫頭的未婚夫是誰不值一哂,紈絝罷了,但她父親大大有才名,二十年前,就是他揭發閔氏‘私屯蠻兵、圖謀不軌’,先帝震怒,下令誅滅閔氏滿門。”
閔氏震驚,瞪著薛墜玉:“你的父親……是薛湛?薛懷渚?!”
這個秘密曝出來,閔氏對薛大小姐的同情和惻隱蕩然無存,氣得渾身發抖。
她落到如今妻不妻、妾不妾的境地,怨懟公婆膽小怕事都是其次,罪魁禍首是當年的蘭台禦史薛懷渚,一封秘奏,咬死了崖山閔氏闔族兩千餘口。
裴夫人笑得樂不可支,從頭上拔下一根金釵遞給閔氏:“氣不過是吧?那就戳死她,十萬兩銀子而已,大官人肯定拿得出來。”
閔氏冷了臉,十萬兩銀子,裴半山如何拿得出來?他號稱是火羽裴氏的家主,錢卻都攥在內宅婦人手裏。
若非如此,他早就去府衙要求合離,把許氏轟出裴府,豈能容忍她還頂著裴夫人的名頭招搖?
裴夫人也心知肚明,一邊折騰薛墜玉,一邊奚落閔氏:“你的駐顏術真不錯,四十好幾的婦人,看起來跟你女兒差不多年紀,我也算見過些世麵,像你這麽妖孽的還是頭一回見到,該不會是南疆的什麽妖法邪術吧?萬一被人揭發出來,可是要牽連全家流放的重罪……”
“你別胡說八道!這是崖山閔氏的長春秘術,概不外傳的。”她也是因為某位嫡支長輩瀕死無奈,不得己傳授於她這個旁支嫡女。
裴夫人豔羨咋舌,卻也不能搶奪,讓人把薛大小姐拖下去安置,轟走閔氏,自己閉目養神。
杜小草候著眾人都走了,悄悄從廊門進入雲霞院。
身為裴府當家主母的正院,這兒布置的華麗氣派,進門就是一架紫檀邊座嵌玉石芍藥九扇大屏風,各色花枝、花苞都是用羊脂、翡翠、碧璽和瑪瑙石精心打磨而成,價值萬金。
繞過屏風,廳堂金壁輝煌,靠東窗擺著一架花梨木貴妃軟榻,榻中間立著一張雕琢精細地小案幾,幾上擺著香爐、果盤、茶點。
裴夫人斜倚著軟塌小憩,雍容華美的貴夫人,在人群散去後露出憔悴底色,沒了素日的剛強狠厲。
杜小草悄悄靠過去,拿起一對小蓮蓬替她捶背,手上的力道拿捏地恰到好處,待裴夫人繃緊地後背鬆緩了,才低聲切入正題:“夫人,讓大公子獨自留在東溪別苑,會不會……不安全?”
裴夫人身體明顯一僵。
杜小草卻仿佛沒看見一樣,手裏的小蓮蓬起落節奏絲毫不亂。
她特意進來說這話,是深思熟慮過的。
裴大官人一直在東溪閉關,突破開靈境半年了還能瞞得死死的,裴夫人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可見那裏早就失控。
裴夫人敢對閔氏的兒子出手,閔氏也會想殺了裴夫人的兒子。
哪怕是裴半山這個親爹,都有可能對傻兒子痛下殺手。
高門世家,夫妻若仇寇,父子亦情薄。
裴夫人的睡意早已退去,意味深長地打量杜小草,驚訝她的犀利淡定。
府裏一般的小丫鬟可沒她這份見識,打打殺殺這種事,隻是聽人說上一說,都會唬得麵無人色,不住嘴地念叨額米豆腐。
杜小草卻習以為常的樣子,是她自己悟到的,還是有人在背後教她?
裴夫人心裏疑慮,沒有正麵回答杜小草的話,讓嬤嬤拿來一對雲腳珍珠卷須簪、一對璃珠鑲金手鐲,外加一個藕荷色縐紗繡囊,一並賞賜給她。
“天氣炎熱,回去好好歇一歇吧,現在府裏添了人口,不定哪天就鬧起來,得養足精神。”
裴夫人語帶雙關,杜小草明白自己的話被聽進去了,諾諾應了,袖著賞賜離開雲霞院。
接下來該怎麽做,那是主子的事,她插不上嘴。
最近這段時間,她收到不少打賞,大多都是綾羅衣裳和各色首飾,她卻極少穿戴出來,一個傻公子的大丫鬟的而已,無事招搖什麽呢,沒得招禍。
她真心想要的賞賜,是淬體藥草,上一次運氣好,有高冠公子贈藥,順利在眉心凝聚出一瓣靈紋,眼看就月底了,又該淬體,她卻隻能領到丫鬟的分例,效果大打折扣。
垂珠也在糾結這件事,每天隻要得閑,就念叨抱劍公子何時再來,運河上的旱魃何時能盡滅……
杜小草歎氣,她們這些從窮鄉僻壤買來的小丫鬟,跟人家銜著金湯匙出生的世家公子,完全就是活在兩個位麵裏,偶然相遇結個善緣,事畢早就忘到腦後,就算人家再來裴府,未必還能再見到,縱見到,未必還肯搭話,何苦自討沒趣?
便是薛墜玉那種大家閨秀,原本篤定的錦繡人生,都會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全盤崩潰,落得任人欺辱的境地。
如她和垂珠這般的尋常女子,還是不要有太多妄念的好。
她方才鬥膽跟裴夫人進言,提醒她盯著東溪別苑,也不為賞賜和重用,自保而已。
她現在是裴大少的一等大丫鬟,裴大少若有個三長兩短,她絕無好下場,整個天愚院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