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五章 韶華（四）
大雨傾盆，穆白閉目靜坐，雨打濕了他的長發臉頰，而後順著下巴落下，在他身下匯成一個巨大的水灘。
他的手中夾著那封已經打開的信，除了兩行娟秀字跡，背面才是正文：
「白，我不知道你是否還能看到這封信，但當你看它時，我想我已經走了，不要悲傷，也不要想我。
……人生太短，韶華易逝，等待太久，韶華已逝。我唯一的遺憾，大概便是未能看著思念長大，未能聽見她叫你一聲『爸爸』。
你走的太遠，或許已經到了天邊，就像斷線的風箏，再也追不回來。未來的歲月，也許漫長，也許短暫，我永遠的睡著了，你不要再將我喚醒。
……風箏斷了線，那便勇敢的飛吧，飛到那天涯，飛到那海角，如果有一天你還能飛回，那便再在我的床邊輕輕地告訴我……你一路所聞……
如果你的線不幸被別人抓住，那便隨她去吧，隨風走吧，我不能陪在你的身邊，總有人可以陪你飛到永遠。
你是風箏，但不是我的風箏，我可以等你，但你不要等我……
……
……我是一片枯葉，你是斷線的風箏……
……
……我別無所求，只希望你能一路平安。
——你的，葉子。」
信很長，依稀只能看見一些片段。
大雨不止，雷電賓士，穆白全身濕透，唯有手中的信紙，依舊乾淨清晰。
暮色漸至，夜晚來的太遲。
穆白依舊盤膝坐著，閉眸不語，宛如雕塑。
不遠處，一道身影靜靜望著，沒有撐傘，但所有雨在落下后，都自動在她身外彈開，就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穆白仿如沒有察覺，她也沒有開口，穆白盤膝坐著，她靜默的站著。
夜色漸濃，大雨不休。
天地昏暗，日月無蹤。
……
清晨。
暴雨終於停止，滿天的烏雲盡數消散，墓前的衰草上沾著露滴，薄薄的雲靄從山間升起……
穆白緩緩睜開雙眼，那無字碑上多了一行小字，「我回來了……」
風吹來，揚起一串塵埃，信紙變作粉末，穆白的髮絲迅速斑白，白的似雪，白的晶瑩，白的不染纖塵。
他慢慢站起，如同呢喃，如同囈語，「從此以後，我轉修輪迴天道，探尋前世今生，轉世奧秘。
……如若，這世間真有來生，我便去修那來生，如若這世間沒有來生，那我便創造來生。總有一天，我要讓這人世輪迴不止，眾生從苦海脫離，紅塵不再為夢，三生不再成空。」
「好！」靜立的身影也仿如突然蘇醒，輕輕點了點頭。
穆白緩緩回頭，看著立在風中的紫衣女子，又閉緊雙眸，而後兀得睜開，其內一片深邃，便宛如一池濃墨，怎麼也望不見底。
「木頭……」
紫衣女子有些底氣不足，她其實不該來的，更不該看見眼前這一幕。
她承認自己是有些小心思，可她之所以追來，是因為真的不舍穆白，真的擔心他在路上遇到危險，所以在出關以後，才會立刻踏進妙育天，悄悄地跟著穆白來到這方世界。
如果，不是昨晚太擔心穆白，擔心他傷心過度，傷及心神，她也不會主動現身。
她本來是想安慰他的，但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語言在這個時候顯得分外蒼白，任何的安慰都是在將傷口重新剝開，然後撒上沙鹽。
「走吧！」穆白邁開腳步。
「我還是不要露面為好。」汀雨萱噙著唇角。
「也好。」穆白沒有強求。
對於汀雨萱的到來，他並不感意外，既然被他煉化的斗戰傀儡能穿過那層結界，那和他一起種下兩情種，氣息交融的汀雨萱，也必然能被地球的規則接納。
只是，他現在還不知該如何面對對方。
「我就在這裡等你，順便……陪她說說話。」汀雨萱絞了絞手指，側眸看著不遠處的墓碑。
「嗯。」
穆白一步邁出，回到京城別墅。
大門敞開，白玲在屋中坐著，對面是葉思念，以及那個叫「墨墨」的聖靈男孩。
「你來幹什麼！？」
看見穆白，「墨墨」立刻警惕的站了起來，滿臉戒備。
「思念，跟我出去走走……」穆白沒有回應「墨墨」，抬手拂出一股無形力量，將後者攔住，雙眸卻一直看著那坐在沙發上眼眶微紅的女孩。
「老七……」白玲站了起來，盯住穆白頭上的白髮，有些震驚，亦有些擔心。
「放心，我知道分寸。」穆白輕輕搖頭，繼續看著女孩，「思念，爸爸知道你心中有恨，但你總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和爸爸說話吧？」
「我和你沒什麼好說！你真有話，那就去對媽媽說啊，你對我說能有什麼作用？」葉思念站了起來，扭頭向樓上走去。
「我去陪她。」穆白看了白玲一眼，又側眸看了看「墨墨」，緊隨葉思念走上二樓。
「砰！」
門關了，穆白被堵在屋外，葉思念將自己扔在床上，埋頭捂在被子中，沙啞的哭了起來。
穆白心中酸澀，想要敲門，但最終還是直接穿過門扉，走到床前，在女孩身邊坐下，猶豫著抬手摸了摸蒙在她頭頂的絲被。
葉思念甩了甩胳膊，想將穆白的手打開，卻終究無果。
「我去了一個遙遠的世界，遠到一輩子也不可能走到盡頭，我每一天都在尋找回家的路，可始終無路可走……」穆白輕輕撫摸著籠在女孩頭頂的絲被。
葉思念低著聲啜泣，沒有開口。
「於是我努力修鍊，拼了命的修鍊，我要打破命運束縛，打開禁錮在身上的枷鎖，我走遍八荒，深入宇宙……」
葉思念的抽噎漸漸變輕，顯然是漸漸地被這個真實的「故事」吸引。
「……有人想要殺我，所以我殺了他，有人覬覦我的傳承，所以我奮起反抗……修鍊、算計、殺戮……那個世界充滿刀光劍影……」
葉思念的身體輕輕顫了顫。
「……十一年，我找到一條疑似能夠回來的路，可惜最終無果，十三年，我終於等到機會，殺到天外……後來，我回來了，也遲了……」
葉思念緩緩坐起，抬頭看著穆白，盯著他那一夜變白的頭髮，看著他深不見底的眼眸，嘴唇緩緩囁動，卻始終喊不出來。
「我不求你立刻叫我一聲『爸爸』，也不奢求你馬上原諒我的過失，但是孩子，我希望你不要迷失在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