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二章 龍怨【一更】
蒼穹裂開，一條縫隙橫貫八方，木青麟的身影從中走出。他的神色依舊淡漠如水，全無表情。任潮起潮落，天地變幻，他始終運籌帷幄，雲淡風輕。
這是一段枯崖，死寂荒涼。周圍是冰冷的岩石，漆黑如鐵，如犬牙交錯，筆直林立，荒蕪枯寂。枯崖盡頭，一條渾濁大河滾滾東逝，潮浪穿空，氣勢雄渾。
山崖前，黑衣青年的腳步停駐，他抬手示意身邊的窈窕女子不要開口，然後抬起腳步，徑直走向青金華服青年，語氣冷淡，道，「找我何事？」
「借一步說話。」木青麟轉身，也不多言，惜字如金。
楊蕭蹙了蹙眉，提步緩緩跟上。
兩人走過矮崖，背靠一塊巨石站穩，縱眸眺向遠方，盯住那條翻滾的大河，看著潮氣潮落，濁氣翻天。
天地間沒有風，但二人鬢角的髮絲卻在徐徐舞動，垂落腳背的衣擺也在輕輕起伏。
可能天地雖寧靜，但二人的心並不平靜。
「老六……」靜默不知多久，木青麟緩緩轉身，回頭看向楊蕭，聲音輕緩，如同夢囈，「先不要告訴老七真相。」
楊蕭默聲盯看木青麟雙眼良久，偏頭抽回目光，眺望遠處，不曾開口，不問原因。
「黑澤玉我拿了回來，你將它交給老七。」木青麟背負雙手，略向前走了兩步，與楊蕭並排站穩，卻沒有看向對方，而是出神盯著遠處。
「忝圖刀和胥尤印我也給你，儘快進入第三層，取走《涅骨》、《凈髓》兩部古經，然後離開亂葬故里，不要再有其他圖謀。」
楊蕭未語。
木青麟揮動衣袖，黑澤玉、胥尤印、忝圖刀一一浮現，落在楊蕭眼前。
「向東走八千里，便能找到老七。」
木青麟緩緩轉身，闊步走向遠處，身形逐漸模糊，融入一層墨色之中。
……
昊蕪土堆塑的堤壩前，黑龍翻滾，怨氣滔天。它緩緩從雲端垂下額首，盯住靜立在堤壩上空的精明老頭，鼻息噴吐，濃煙涌動。
「吼！」
一道幽遠且高亢的龍鳴響徹虛天，天地搖動，乾坤顛倒，整條黃泉河都開始翻動了，如同沸騰一般。無邊濁氣涌動，皚皚白骨起伏，場面浩瀚可怕，如同煉獄。
"…
黑龍的身影越發凝實龐大，整個天空，數萬里地，竟都只剩下一對龍眸。至於那蜿蜒逶迤的龍軀，則不知是沒入虛空，亦或者是橫垮域外，反而看不真切了。
「老爺子知道你有怨氣。」精明老頭抬起小拇指，費力扣了扣鼻孔，剜出一坨黑乎乎的濁物，屈指彈入黃泉河中。
「吼！」
黑龍更加憤怒了，一對龍眸驀然垂下高天，在老騙子眼前飛速放大。
「聒噪！」小丫頭蹙眉，猛地抬頭，瞪住那對龍眼，緩緩捏緊粉拳。
「丫丫，要說多少次你才能記住，不要老使用暴力解決問題。」
老騙子揉了揉眉心，抬頭看向那雙漆黑龍眸，不耐煩的擺手，道，「剔你龍脊的是亂葬，不是老夫，你和老夫發火也不起任何作用，真把老夫惹毛了，大不了將你重新封印。
不要懷疑，老爺子有那能力。」
黑龍無聲，龍眸沉凝，一對不知邊際的長須悄然翻動，浩蕩怨氣或聚或散，無邊濁浪滾滾翻騰。
「現在給你兩個選擇。」
老騙子就勢坐在堤壩頂端，脫下草鞋，然後豎起兩隻扣過腳丫子的枯瘦手指，笑吟吟道，「一，你就盡情鬧騰，大不了毀了亂葬故里的前三層，最多就再毀掉半片南蠻。不過後果……」
老騙子斂起笑意，盯住那對縱橫萬里的漆黑巨眸，殺氣森然，道，「老夫脾氣好，應該不會像亂葬那樣剔你龍脊，不過斷了你的源頭，扒了你的龍筋，還是有些可能的。」
「嗷！」
巨眸閃動，驀然從高天消失，緊接著，一隻巨大的龍爪飛速垂下，徑直拍向那精明老頭。
轟！
堤壩搖晃，老騙子笑眼吟吟，巋然不動。龍爪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擋住了，然後極速崩潰、瓦解，化為一串串黑霧，徐徐彌散開來。
「少在那裡耀武揚威。」老騙子滿臉不屑之色，他輕輕撇嘴，就像一個痞子般，道，「昊蕪土天生克你，除非你能化作真龍，擺脫黃泉本相，否則你這一輩子，都免不了被囚禁的命運。
嘿嘿，老爺子大不了便守在這裡，我倒要看看，哪個敢來動這昊蕪土。老爺子有的是時間，不怕和你耗著。」
虛天無聲，黑龍沒有回應，但在那黑霧之中，一對幽深冷冽的巨眸，卻緩緩張了開來。這是那黑龍的雙眼，碩大無邊，橫貫萬里，佔據大半個灰暗世界。
「看來你是不喜歡這第一個選擇了。」老騙子挪了挪身，重新穿上草鞋，盯著腳趾，揉了揉鼻尖，道，「那就說說第二個選擇。」
黑龍靜默，滿天黑霧凝結，天地瞬時陷入寧靜。
「交出本源，老夫便帶你離開這裡，並會送你回到域外，若有可能，還會帶你回到母地。如此過去個千八百年，指不定你就能重塑龍脊，再有個萬把年頭，就是化身真龍，也未嘗不可。」
老騙子仰起羊角胡，神色凝重，悄然盯著那對巨眸，不再開口。
「嗷！」
虛天上，黑雲再度沸騰，巨眸閃爍消失，一條巨大無邊的龍軀驀然出現，又驟然消匿，隱約只是看見，那一片片如同山嶽般的龍鱗漆黑似鐵，浩蕩穿空。
黃泉河翻騰的越發厲害了，浪花成片，無數白骨被拋上高天，蓬然炸開，化作晶瑩粉末，再被捲入濁氣之中。
這是一場浩劫，驚天動地，慘烈無邊，足以摧毀一片小世界，泯滅無盡生靈。只可惜，一切都被阻攔了，昊蕪土渾黑厚重，擋住了所有天威，並未讓劫難泄露絲毫。
終於，浪頭跌落，河面平息，無邊大江，首次出現風平浪靜，滿空的濁氣消失了，無盡怨氣窺散了，灰暗世界破碎了。
一縷拂曉的天光劃破天際，東邊，一絲靦腆而又火辣的殷紅，緩緩爬上山頭。
黎明到來。
「嗷！」
一條千丈長的巨龍從渾濁河水之中飛出，被黑光包裹，逐漸變小，化作巴掌大，破開虛空，徑直落在老騙子手心。
剎那間，整條黃泉河都干竭了，露出被淹沒十萬年的河床，以及那堆積在河底的沉厚骨骸。
「老東西，希望你不要誆騙本尊。」一道飄渺且幽遠的意念自遠方悠悠傳來，又悠悠消散在無盡遠方。
「老爺子向來信守承諾。」
老騙子反手收起手中的小龍，麻利起身，拍了拍腚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然後猛地捲袖，那數萬丈長的漆黑堤壩竟驀然縮小，化成一塊巴掌大的漆黑土方，悄然飄落在精明老頭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