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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互相取暖

  講這番話的時候,蘇以漾直直看了過來,為了不揭自家父親的傷疤,他有意把話說得輕描淡寫,可言語間的關心與真誠倒是實打實地流露出來了。


  當他們彼此間的心結打開,終於可以像是尋常父子那般,互相關心與體諒了。


  「既然你長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處理,別讓我費心就是了。」


  「說到底你還是對我不放心,最近這半年願意這樣幫我,怎麼著,心疼我啊?」蘇以漾勾起唇角調侃了一句,這才不急不慢地繼續說了下去,「其實與紀家對峙我有所準備,可以處理得很好,春色滿園經營到現如今的地步,外行人或許只是在看熱鬧,說幾句這個戲班子創造了奇迹,蘇家大少的商業眼光名副其實之類的風涼話,但是——你眼光獨到狠辣,應該最知道我到底給了紀家多大的壓力。」


  「旁人還沒有怎麼誇你,你倒是挺會往自己的臉上貼金的。」蘇廣南當然聽得出孩子的意思,他言語中沒有多少叛逆或是抬杠,而是在陳述再平常不過的事實,卻還是忍不住懟了一句。


  「是貼金還是事實,老爸你還不知道嗎?這一年以來我確實給予紀家很大的壓力,尤其是在得到封曇給予的助力之後,京耀大劇院早些年頭不得不擱置的戲劇改革,在我的手裡出具規模,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紀廣帆無法忍受,足以露出馬腳了。至於剩下的事情,我完全可以按部就班解決,如果把蘇氏集團牽扯進來,只會讓事態更加尖銳。」


  蘇以漾的手指微微曲起,在茶几上輕輕扣了幾下。


  「你出手對我而言固然是有幫助的,可是董事會那邊想必會有些不好交代吧?怎麼說呢……可以倒是可以,但沒到那樣的程度。老爸,你此前給我的幫助已經很多了,紀廣帆這些年來積攢下來的人脈被你切斷得七七八八,連帶著那些暗線都被你解決不少,說一句折斷了他大半羽翼,又讓他只能吃啞巴虧認倒霉也不為過。剩下的我完全可以接手過來,至於收網的事情,靠我和封曇處理就好了,你老人家就不必跟著繼續操心了。」


  曾經不願意說的話都說得明明白白之後,這會兒蘇廣南也都不再那麼避諱了,乾脆順著蘇以漾的話有一說一地繼續分析了下去。


  「蘇氏集團那邊你不必的擔心,集團是我在當家做主,董事會鬧不出什麼動靜來。而且你不是要接燦然集團那邊的盤子,把《驚夢》做下去嗎,既然想靠這個項目徹底扳倒紀家,就得有可以處理動輒上億項目的資本,光靠你自己能有這樣的手筆么,最後還不是要我來幫襯你一把?」


  蘇廣南將手中的紅酒杯朝茶几上一放,不輕不重繼續說了下去。


  「我願意出面幫你,自然是放心不下你,不過也有其他的原因——這次收網,我勢在必得,紀家和京耀大劇院一個都跑不了,不論是付出什麼代價,紀廣帆都得給出一個交代。」


  聽了這話,蘇以漾顯然微微愣了一下。


  「怎麼回事,你什麼時候跟紀家有這麼深的恩怨了,瞧這架勢,不是單純為我出頭吧,難不成還有別的內幕?」


  「單純為你出頭?你當我跟你一樣,都是意氣用事嗎,」蘇廣南低低嘆了一口氣,也沒有跟自家孩子避諱,直截了當地說道,「我對付紀家,是因為紀家跟你母親的死有關。」


  蘇以漾直覺眼下說到了問題的關鍵,不著痕迹地收起了散漫,就看見蘇廣南的目光徹底沉了下來,就連語氣里都帶著幾分不易覺察的狠厲。


  「早前我對你母親有偏見,只覺得她的死跟封肅楠有關,很多事情沒往深處想,這些年來也刻意避諱。直到你想調查當年的事情,我不得不幫你,才終於多多少少去深挖箐箐的死因了。調查的過程中確實讓我抓到了端倪——小漾,或許你是對的,你母親的死並不單純,這大半年來我順著去查,這後邊跟紀家有著脫不開的關係。封肅楠的死是因京耀大劇院而起,箐箐也受了不少牽累,不然我不會步步緊逼到這種程度。」


  隨著這番話落下,偌大的別墅安靜了下來。蘇以漾比誰都了解自己的父親,他是絕對的利己主義者,把一切都精算得尤為精準,做事不會憑藉自己的猜測,而是要有準確的證據才會下定結論,這就足以說明這些話的分量了。


  過了好半天,蘇以漾才不緊不慢開了口。


  「所以,爸爸,你打算怎麼做?」


  ******

  而此時,在老劇團的家屬樓中,那些埋藏著的往事也被撕開了一道縫子。


  顧南喬聽著肖芳然把當年的舊事樁樁細數,終於將京耀大劇院當年的事情摸出了個大概,也了解那些蘇以漾沒有明說,卻但凡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絕對不那麼幸福美滿的童年。肖芳然的聲線婉轉而動人,隨著這樣的娓娓道來,顧南喬沒來由想到了年少時候的那條飄蕩著茉莉香的小徑,當時蘇以漾塞到她手中的那半包茉莉香片,想必裡邊藏著的就是他年少時候全部的忐忑與不安,糾結與難堪。


  他說,顧南喬,你就是我的光。


  當時的蘇以漾也是確確實實把她當成泥沼里的光,指引著他一路自救的。


  那半包茉莉香片里漂浮著朵朵茉莉,那半杯茶水顧南喬只嘗了一口,可是其間蘊藏著的苦澀感她卻是至今都還記得,那哪裡是濃郁的茶香,分明是少年澀然的一顆心。


  還有小村落的草垛子和入目的滿天星輝,蘇以漾難得把自己暗藏著的脆弱流露出來,是因為信任或是難得一見的好感,顧南喬分辨不出。她只知道那時候,在她還懷疑蘇大少給出幾分真心的當初,蘇以漾已經先一步交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真誠。


  提起孫菁和孫家家主權柄的時候,蘇以漾的語氣那麼輕描淡寫,顧南喬當時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滿腦子想的都是關於春色滿園的權衡。可是時至如今,她才意識到為了能夠請動岳氏兄弟,蘇以漾到底給出了多大的讓步。他是把當年的傷疤親手撕開,接下了那些一直抗拒著的事情,不計後果地在幫著在當時還算不得是他女朋友,而僅僅只是單方面愛慕和追求著的女孩子。


  打從最開始,蘇以漾的付出就是不需要任何回饋的。


  他之所以願意為了顧南喬付出,也僅僅是出自於愛而已。蘇以漾給予了單方面的保護與寵愛,也交付了難得託付的軟肋與後背,他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顧南喬的夢想與單純,無聲地替她遮風避雨,也把自己的全部信任交付了出去。


  說白了,打從那時候開始,在蘇以漾的心底顧南喬就是不一樣的。與那些偶然的過路人或是可有可無的一段糾纏都不同,他是把顧南喬當成最值得的終身對象在追求。


  在蘇以漾的心底,顧南喬就是真正的伴侶。


  那時候為什麼沒有拉住他的手呢?

  想到這些,顧南喬忍不住失神片刻,莫名地蔓延出些許後悔——不,當時不應該僅僅只是說一句「有我在呢」,這句話所蘊含的情感遠遠不夠。那時候她分明應該緊握著蘇以漾的手,給他自己能給出的全部堅定,她應該覆唇去封住他涼薄的嘴唇,在唇齒相依的間呢喃所有動人的誓言。


  她真正想說的,分明該是,我愛你。


  其實這世間哪裡有誰是真正的刀槍不入?

  深究起來,人生在世諸多苦難波折,各有各的求之不得和心底苦楚,誰都不容易。


  所謂的互相取暖,也不過是把心底的傷痕藏起來,再給愛的人撐起一片天罷了。


  就在顧南喬思緒良多的時候,肖芳然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喝了一口,又再繼續說了下去。


  「畢竟孫菁和封肅楠有那樣一層關係在,曾經的青梅竹馬忽然遭遇那檔子事,哪怕看得再透徹,心底也會或多或少受到影響的。那時候梅寒秋整日里怕得厲害,她擔心孫菁跟紀家拼得魚死網破,導致她受牽連,那些她做過的錯事,也就都跟著藏不住了。」
……

  那是梅家最混亂的一段日子。


  梅寒秋那時候也不過是個二十齣頭的小姑娘,凡事愛爭高低上下,只想做萬眾矚目之下最耀眼的那個。最是心高氣傲的時候,好不容易才逼走了肖芳然這個處處比她強的姐姐,本以為可以毫無壓力地把第一旦角的名號握在手裡,誰知隨著紀家的英雄帖,幾大京劇世家的後人聚在了一起,她又憑空多了一位勁敵——孫菁。


  即便是梅寒秋、紀廣帆、孫菁還有封肅楠並稱為京耀大劇院的四尊大佛,是絕對的定海神針,可是京劇演員終歸是互相之間有比較的,不論是技法天賦,還是扮相身段,都是分高低上下,也可以看出是誰更勝一籌的。


  而那時候的孫菁和封肅楠,無遺是京耀大劇院最引人矚目的一對。


  他們在舞台上的默契與靈犀可遇而不可求,對於京劇表演的天分與理解,也是旁人無法比擬的,怎麼看都是天造地設的絕配,足以撐起京耀大劇院的演出質量,達到旁人不可及的高度。


  梅寒秋嫉妒孫菁分明已經嫁入豪門,享盡富貴榮華,有蘇廣南羨煞旁人的萬般疼愛,還可以被青梅竹馬的封肅楠那樣照顧與厚待著。她忍受不了凡事都被孫菁強壓一頭,又偏偏不論哪一個方面都比不過她,在這樣的嫉妒心的促使之下,梅寒秋在私底下有所舉動也就顯得不足為奇了。


  可是梅寒秋雖然急功近利了些,卻沒有真的想要捅出簍子來。


  最初之所以會選擇跟紀廣帆合作,不過是因為她覺得孫菁光芒太過耀眼,搶了她第一旦角的風頭。而紀廣帆不想天下四分,在失去自家老爺子的擎制之後,他想要把京耀大劇院的管理權握在自己的手裡。


  他們的最終目的殊途同歸,想要對付的對象也完全相同,那麼聯手合作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最開始他們說的明明是,要讓封肅楠和孫菁知難而退,兵不刃血地瓦解京耀大劇院的聯盟。


  等到真鬧出人命的時候,梅寒秋才徹底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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