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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隻能去賭

  顧南喬拿起了茶杯,試了試溫度後遞到肖芳然的麵前,這才不緊不慢繼續說了下去。


  “封曇暫時留在春.色滿園,也確實帶來了不俗的影響力,可是他身份特殊,能留多久都是未知數,這種不確定性不足以稱之為籌碼。一個演出團體要是想長久發展,僅僅把優勢放在個人身上,顯然不是最好的辦法,這種時候不培養新人,以後怎麽發展?好不容易把最難的歲月捱過去了,以後也還能不進則退,成為曇花一現的泡沫被市場淘汰嗎?”


  對於自家女兒的這些分析,肖芳然很是不以為然。


  “喬喬,你想得倒是夠深遠的,瞧這架勢,還真把這個戲班子當成一生的事業了?春.色滿園最初是範大哥張羅起來的,現如今股份又在蘇家大少手裏,你倆是戀人關係不錯,你也確實占著一些股份。可是感情的事哪說得準,你一心想著這個戲班子,不替自己考量,就不怕有朝一日,你和蘇家小公子的感情出現問題,什麽都落不下了?”


  “怎麽,擔心我平白替人家打工,最後不落好嗎?早幾年春.色滿園剛起步的時候你也說了,這個戲班子如果可以發展起來,算是還我師父一個人情了。既然那會兒沒打算在這個戲班子上落得好處,這會兒又何必那麽貪心,盡人事安天命就是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顧南喬微微勾起唇角,語氣輕飄飄的,還帶著些許的玩笑意思。可是她眼底卻沒有任何笑意,隻有隱晦之中還是忍不住透出來的幾分試探。


  事實上打從肖芳然進屋之後,顧南喬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帶著較量和權衡。


  這些年來,年歲帶走了顧南喬的天真與脆弱,社會上的磨礪讓她飛速成長,她早已經從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女,而是成長為足以獨當一麵的優秀劇團管理者。站上戲台子她是光芒萬丈的天才花旦,才華天賦都遠非旁人所能媲美,站在蘇以漾身邊聯手處理商業上的事情的時候,她也完全可以處理得遊刃有餘,舉手投足之間都是管理者特有的冷靜與果決,大有幾分女強人的風範。


  哪怕是遇到再難纏的對手,顧南喬都可以做到四兩撥千斤地占據上風,壓根沒有任何的被人壓製的可能。尤其是隨著春.色滿園的發展,她接觸的人脈越來越多,優秀的情商和辦事能力更是被發揮到了極致,激發了曾經沒有點滿的全部潛能。


  最初的孤傲和清高褪去幾分,顧南喬的棱角漸漸磨平,可是風骨和傲氣尚且保留著。她已經可以用更為柔和的方式來處理問題,不傷情麵地把事情圓滿解決,做到有裏有麵,即便是對手也會覺得心服口服,說不出一句不是來。


  所以麵對肖芳然時候特有的示弱,並不是顧南喬軟弱或是理虧,諸多隱忍不過是有意在克製,她不是沒有辦法從氣場上壓製肖芳然,隻是血脈親情讓她根本狠不下心來。


  說穿了,隻是因為舍不得。


  大抵越是對於缺失的東西,每個人越會有不同的應激反應,有的人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因為對某種東西的抗拒而懷疑全部的可能。也有的人即便是在最晦暗的時候也願意保留一絲美好,但凡沒有走到陌路都懷有善意,哪怕是僵局也要硬生生尋找出新的出路。


  而顧南喬,顯然是後一種人。


  因為年少時候親情的缺失,顧南喬把親情看得尤其重要,隻要有一丁點的可能,她都想把這份感情找回來。所以在肖芳然回來找她的時候,那些理由是借口也好,是寬慰也罷,但凡還算說得過去,哪怕顧南喬心裏有再多的委屈和不甘,也願意試著去體諒自己的母親。


  這並不是懦弱,隻是她對這份難得可貴的感情尤為珍惜。


  人生在世不稱意之事十有八九,顧南喬比誰知道肖芳然的難處,她全部的不甘心都來源於心底的落差,當素來驕傲的人認清事實並開始妥協的那一刻起,就說明她不得不得放下傲氣,在向不可逆轉的命運低頭了。


  世間最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無非就是一句倘若,人世間的諸多事由瞬息萬變,不論結果好壞,選擇的關頭都僅僅隻有一次。但凡有回頭路可走,就不足以稱之為人生了。


  所有的境遇都是自己走出來的,遺憾也都被埋在心裏,即便是有強勢和尖銳作為偽裝,顧南喬還是可以很清晰的感知到肖芳然的情緒,至少在肖芳然回來的時候,對於曾經的選擇,她是真真切切地後悔過了。


  所以,顧南喬也就不願意去苛求太多了。


  這樣的將心比心完全出自於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顧南喬沒有想過要去揭母親的傷疤,這些年來的退讓也都出自於體諒和心疼。如果不是不得已,她壓根沒有想要跟肖芳然攤牌,很多事情一拖再拖,無非是顧南喬想找一種更和煦的方式來解決這些年歲積累下的裂痕。


  可惜“舊夢計劃”讓一切尖銳起來,顧南喬再次麵臨選擇題,也就無非拖延了。


  今晚的結果無非是兩種。


  要麽就是兩個同樣驕傲的人無法得到統一,高高在上管束人的那個不願意放棄牢牢攥在手裏的主動權,急於表達自己想法的那個卻是迫切想要挑戰權威,把這些年來隱忍不發的情緒盡數表達出來。加劇的矛盾不可調和,這些年來勉強修複的感情再次麵臨崩盤。


  要麽就是在日漸和緩的關係中下了一劑猛藥,銳利的刀子把所有欲語還休的遮擋盡數拋開之後,就像是手術切去了沉屙一般的腫瘤,流血和疼痛在所難免,可是疼痛之後卻可以徹底治愈長此以往的創傷,讓化膿的傷口得以救治。


  這樣的交流方式有些冒險,過程甚至可能會傷和氣,但最終效果卻是最好的。畢竟對於顧南喬和肖芳然這對同樣不擅表達的母女來說,沒有足夠的契機,誰也不會敞開自己的心扉,這也是今晚攤牌的意義之一。


  與其說是互相較量,不如說顧南喬在賭。


  她在賭肖芳然外冷內熱,刀子嘴豆腐心,打從她回來之後,這些年經曆的一樁樁一件件小事,並不是單純在做樣子給顧南喬看,而是肖芳然的真心實意。畢竟高傲如肖芳然,根本不需要用虛假的欺騙來偽裝出某種假象,欺騙自己也欺騙別人。


  其實在麵對親情的時候,她也同樣也狠不下心來。


  顧南喬在賭,肖芳然極難說出口的軟話都是出於內心,為說不多的幾次哄人並不是假話,而是透過情緒的罅隙幾經遮掩又掩飾不住的真心。肖芳然從來都把自己的目的看得通透,當時離開老劇團的時候,對於那些她想要脫離的東西,說不要就不要了。後來想找回來的時候,也是認認真真覺得後悔,才終於想要去彌補的。


  顧南喬在賭,肖芳然可以理解她。


  再驕傲自持的人也會被人間情事牽累,尤其是曾經動過真心的人,大抵最能理解因為愛情而萌生出的失控與感性,做到所謂的將心比心。回憶起童年時代那些稍縱即逝的快樂時光,刨除了全部的偏見和主觀之後,顧南喬才可以清晰正視肖芳然很愛她,即便是這種愛的表現方式再怎麽生疏而笨拙,那一片慈母心也是確實存在過的。


  她在賭肖芳然無形之中的那些關心,是因為早已暖下一顆心來,之所以這些年來他們的母女關係沒有得以修複,隻是肖芳然不會表達而已。當年缺失的陪伴是互相的,顧南喬沒有體驗到的東西,諸如關心、尊重、平等,以及毫無緣由的無私愛意,站在肖芳然的角度來說,也是一片空白。


  深究起來因為肖蕭和梅遲的複雜糾葛,肖芳然從來沒有經曆過正常的母女關係,沒有體會到溫馨和諧的童年應該是什麽樣子。她也是第一次做母親,即便是想要對孩子好,也會不知如何是好,連示好的方式都得靠自己摸索,更遑論還礙於高傲和麵子不願放低姿態。


  所以肖芳然的強勢與極端,至少是出自於愛的。


  隻是肖芳然太過自我,哪怕懷有滿腔熱情,切切實實想要給予顧南喬一些什麽,也沒有找得到合適的方式,更何況有很多事她自己也沒辦法解決,生生被諸多的顧慮拉扯了一路。


  肖芳然隻想著把自己覺得好的那些東西一股腦地灌輸給女兒,用那些沒用實現的夢想和對於未來最好的期許來約束顧南喬。這個過程中,顧南喬沒有多說過,她也沒有多問過,直到今時今刻也不知道孩子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不過至少,肖芳然初衷是好的。


  哪怕是經曆了再多的矛盾和坎坷,顧南喬也願意相信肖芳然的初衷是好的,這也是她敢於去賭的原因。至於結果無非隻是各自一半的概率,卻牽扯了她全部的敏感神經。


  到底能不能和解,顧南喬不敢奢求。


  隻能去賭了。
……

  而此刻的肖芳然顯然看不出顧南喬的諸多考量,她隻把今晚的談話當成一次再平常不過的會麵,習慣成自然地提點自己的女兒,全然看不出更深層次的原因。


  她懶得分辨顧南喬的意思,隻是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


  “盡人事安天命,喬喬,這話說得很開闊嘛……京劇演員有幾個不圖名不圖利的,說句不好聽的,要是心底沒有想要的當名角的念想,也就沒了努力的奔頭,又怎麽能把戲唱好。我確實沒打算從這個戲班子上邊撈好處,我隻是擔心你被人騙,到時候哭都沒有地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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