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天上星,水中月
而此時,z市幾何宣傳的辦公司內,卻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場景。
接到李宣慈電話的時候,鍾子逸正在辦公室裏整理演出資料,隨著春色滿園的事業越發紅火,幾何的工作也變得越加忙碌起來,且不推廣演出信息和維護口碑那些常規化的工作,光是想要跟上戲班子如日中的發展速度,就需要耗費好一番力氣了。
這樣超負荷的工作量,全部壓在了幾何的老板——鍾子逸的身上。
最開始鍾大少從鍾家脫離出來做宣傳公司,壓根沒想到會真的做出什麽成績,無非是三分少年意氣,外加七分一時情急,所以對公司的產業,上心固然是有的,卻沒有抱有太大的希望,論其究竟,大概鍾子逸太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可是最近,因為春色滿園的飛速發展,幾何也變得忙碌起來,每的大事情都需要他親自處理,讓他恨不得每二十四個時掰成二十五個時來過,長出個三頭六臂出來才算罷休。
這樣的工作節奏完全違背了鍾大少慣常的生活規劃,那些亂七八糟的社交局午夜局被工作時間剝奪得七七八八,變成了審不完的宣傳稿和各路金主爸爸遞過來的商務合作合同,逐漸從情場浪子花心大少朝著商業精英的方向發展,連帶著商戰場上的判斷能力得到顯著提高,即便是沒有蘇以漾的把關,一般的計謀也完全騙不過他,心性都跟著變得沉穩了起來。
長此以往,就連蘇以漾這位嘴裏吐不出好話的發都忍不住誇一誇鍾子逸——“沒有了那些網紅流水線標配生產出來的鶯鶯燕燕們圍在你身邊,我瞧著你也像是個根紅苗正的好青年,值得擁有靠譜的女朋友嘛。”
對此,鍾子逸十分不以為然。
他不知道蘇大少這是在明褒暗損,還是在明損暗褒,秉持著聽不出來也犯不著給自己添堵的原則,也都姑且當成好話聽了,甚至還有心情調侃一句:“阿漾啊,真不是我你,想誇我就大大方方地誇嘛,那麽拐彎抹角幹什麽——我的靠譜難道不是整個z市公認的嗎,身為圈子裏知名的年少有為青年才俊,還是個溫柔多金又浪漫的鑽石王老五,簡直就是居家旅行必備,擇偶的最高配置啊。”
蘇以漾大大方方從上到下地看了鍾子逸一眼,全程目睹自家發散德行,等到他的話徹底完,蘇大少才故作思索地輕笑了一聲,毫不留情地揭起了自家發的老底。
“得好,溫柔多金又浪漫,你浪不浪漫我不知道,浪是真的挺浪的。”
鍾子逸直勾勾地看著蘇以漾,被這句一針見血的話憋得大氣差點都沒喘過來,過了好一會才終於擠出一句:“我要女朋友沒女朋友,要白月光沒白月光,又不是像你打就養著一位女神,還不允許我多發展發展,找個最合適的啊?”
“是打算多試幾次,然後找個最合適的,還是因為心裏喜歡的那個追不到,才來者不拒啊?”蘇以漾笑眼微微彎起來,漫不經心地繼續跟鍾子逸打趣。
“要是前一種,我擔心你明明坐擁一大片的森林,最後卻挑花了眼,幾趟流連忘返下來,連根像樣的草都撿不到。要是後一種就更讓我操心了,上星水中月都是可遇而不可得的東西,到底是真心喜歡,還是遠遠瞧著有些心儀,又因為多年以來始終得不到而多了一層濾鏡,你自己能想得明白嗎?”
聽到蘇以漾的意有所指,鍾子逸微微皺起了眉頭,顯然不願意深想下去。
對於感情的事情他尚且捋不清楚頭緒,那些酒桌上的狐朋狗友們不了解鍾子逸心中所想,隻是看著他身邊前凸後翹的妹妹們換了一波又一波,也沒有鍾子逸多麽喜歡的,反倒是圈子裏傳得風生水起——鍾少是個狠人,換女友跟換衣服似的,咱們比不了。
蘇以漾倒是可以猜到自家發的幾分心思,也是鍾子逸身邊為數不多能看明白是非對錯,有敢於真話的朋友。他比誰都清楚,鍾子逸心思單純直接,並不是個愛玩的人,也不樂於在毫無意義的社交中找所謂的存在價值。
如果可以選擇,鍾子逸可能壓根不樂意參加那些亂七八糟的局,趕一場又一場無聊的酒宴,交一大群“今大家夥一起喝酒,你就是我兩肋插刀的好兄弟,明但凡遇到點風吹草動,我第一個賣你”的朋友,對他來這樣的事情毫無意義,甚至不如跟蘇以漾找個酒館隨便喝上幾杯,談論地侃大山來得痛快。
之所以走上這樣一條堪稱違背自己人生觀的道路,不過是因為心底深處喜歡的那個人。
鍾子逸想要感受她的生活,離她更近一點,甚至於成為跟她相同的一種人。
這樣的感情太過隱晦,甚至連喜歡都不出口,隻能保持在占盡曖昧名分又隔著若有似無距離的程度,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便是被別人問起,鍾子逸也不會深,他沒辦法泄露那些堪稱隱晦的心思,因為藏得久了,甚至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切有什麽意義,最後又該如何才能有個交代。
記憶裏的那個女孩,挨著碰著都是心底的一根刺。
是頻頻回顧也不敢多看一眼的花。
鍾子逸和那個女孩是世交,他們從一起長大,知道對方的習慣,分享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也相伴著經曆了許許多多的喜怒哀樂。鍾子逸替那個女孩打過架,也給替她擋過各類不入流的追求者遞來的爛桃花,那些青澀的故事填補了年少時候一片荒蕪的年歲。
細數以往的點點滴滴,或許沒有太多的轟轟烈烈,卻都是鍾子逸尚且稚嫩的入骨關懷。
鍾子逸對那女孩的好,是初中期中考試結束後,鬼使神差地拒絕了朋友們的一起去網吧打遊戲的提議,特意繞了大半個新廣市繞到人家的校門口,傻嗬嗬地等了好幾個鍾頭,然後在她放學之後假裝若無其事地遞過一聽冰可樂,再加上一包心翼翼準備好的糖果。
是高中的時候有社會混混追求她,鍾子逸集結了一幫兄弟在人家姑娘的校門口守了大半個月,直到事情徹底擺平也沒敢當麵邀功,隻是輕描淡寫地恭喜她擺脫了難纏的麻煩。當時為了佯裝社會青年而夾在指尖的煙隻抽了一半,煙尾撚滅在校園門口的磚牆上,那截煙灰的痕跡很快消散,隻剩下風裏飄散的細屑。
直到最後,也沒留下一丁點痕跡。
學生時代的感情大抵無始無終,起這段糾纏多年卻是始終沒有任何實質性進展的感情,女孩子給的最曖昧的稱呼是一句竹馬,更多的時候隻是帶著調侃地留下一句,“這是世交家裏的哥哥,對我好很正常,我爸跟他是相當不錯的朋友呢。”
她把距離拉得太幹脆,看破卻不破,才是最傷人的。
鍾子逸等著那個女孩長大,看著她從驕縱任性的女孩,長成張揚跋扈的大姐,看著她經曆了一段段感情,騙過別人也被別人騙過,無數次的分分合合不過是她情史上極為潦草的一筆,她是高不可攀的野玫瑰,也是自由自在的清風,她還沒有徹底長大,沉迷於短暫的歡愉和稍縱即逝的快樂,討厭被拘束不想負責任,也承擔不起感情中帶有負擔的那部分。
她不屬於任何人,也不想屬於任何人。
這就是她想要的人生,那一直無名無分留在她身邊的鍾子逸到底算是什麽呢?鍾子逸不止一次地想過,卻開不了口去問,也舍不得直接走,畢竟有些話但凡破,就很難回到最初了。
蘇以漾和鍾子逸一起長大,對他情史了如指掌,怎麽能不知道那個女孩子是誰?隻是蘇以漾知道是一回事,當事人願不願意承認又是另一回事了,這些事旁人看著再著急也沒用。
——時至今日,鍾子逸還是不敢承認,他喜歡李宣慈。
或許有無數個合適的機會,隻要鍾子逸稍微勇敢一點,或許就可以兜轉出所謂的結果,可是偏偏一個不敢,一個沒想問,所以根本不可能得到善始善終。
不論是已失去的,還是求不得的,都是但凡提及就很讓人傷感的話題,更遑論蘇以漾也不知道鍾子逸到底用情多深,當年鍾子逸為什麽從鍾家出來,蘇以漾不知道具體細節,鍾大少也對這些緘默其口,可是他多多少少也能猜出這些事跟李宣慈有脫不開的關係。
而鍾子逸到底是怎麽想的,現在算是當局者迷,還是樂於沉迷其中?
或許除了鍾子逸自己,誰也看不透徹。
但凡是個思維正常的人,總沒有好端端就去揭好哥們傷疤的道理,所以蘇以漾雖然算是知情人士,卻也很少去提這段感情,給了鍾子逸足夠的空間。隻不過,當他看出鍾子逸越走越偏,就免不了提點幾句,也就有了眼下這一番對話了。
蘇以漾的用心良苦,鍾子逸當然品得出來,可是再怎麽品出來,也不妨礙他現在還不想深談。
於是他沒深,也沒接蘇以漾關於“大森林和水中月”的探討,隻是聲嘀咕一句:“哥們,你快把聊死了啊,不考慮換個話題?”
“好啊,那我們來下一個話題,”蘇以漾從善如流一點頭,不緊不慢地道,“你和楚悠優拖拖拉拉也相處了半年了,是男女朋友,算不得男女朋友,是曖昧對象,彼此間那點粉紅泡泡卻是藏都藏不住了,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那是火候還不到呢,感情的事怎麽急得來。”
“是不能急,等到人家姑娘找到男朋友,你想急也急不來了。”蘇以漾微偏過頭,戲謔地一揚眉梢,幹脆也不藏著掖著了,“在李宣慈的身上吃一塹,還不趕緊長一智,非得再竹籃打水一次才算完嗎?”
鍾子逸:“”
聽聽,這是正常人類能接得下去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