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年佳節
隨著突如其來的追憶與煽情,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低沉。
之後蘇以漾心底思緒千回百轉,沒有繼續再下去,鍾子逸也給足了他空間,沒有再問下去,兩個人十分默契地沉默不語,隻剩下跑車裏放著的鋼琴曲在夜風中回蕩,衝淡了濃稠的夜色。
就這樣一路開到新廣市,等他們到達舉辦慶功宴的酒店時,已經進入午夜局了。
春色滿園的人員配置偏向中老年,平日裏開會差不多都是保溫杯裏放枸杞,幾杯普洱配茶點的養生局,捧著一杯清茶就能嘮一下午。相對的,他們工作時間自然也相當養生,挑燈夜戰的情況少之又少,除了當晚有演出的時候之外,平時完全就是在過公務員的時間表。
但架不住今人逢喜事精神爽,什麽勞子養生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蘇以漾和鍾子逸入座時已經十一點多了,春色滿園的那些老藝術家們卻還是推杯換盞喝得正起勁,完全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李和田爽朗的笑聲,隔著老遠就已經傳了過來。
“快滿上,滿上哎,韓秋,你這是幹啥,大家夥都沒盡興呢,你就要下桌啊?來,走一個先老嶽,還有你,我今兒必須得敬你一杯,句真心話,不怕你笑話我,能跟你同台演出我打心眼裏覺得舒坦,老嶽,你能回來真好真好啊。”
“行啦,老李,別灌秋子了,他差不多到量了。”
“嗨,老範,你也別想跑,一起走一個。”
桌上擺放著的菜肴已經見了底,可是洋的白的啤的各式各樣的酒都還剩了大半,明明已經酒過三巡,可是在場的各位卻都還是一副可以再戰三百回合的架勢,尤其酒桌上還有李和田這種喜歡張羅事的老大哥,以至於整個慶功宴都充斥著不醉不歸的氣氛。
見到蘇以漾終於姍姍來遲,顧南喬當即端著酒杯湊了過來。
“蘇以漾,你可算來了,作為第一大股東,還不趕緊跟大家幾句?”
今是春色滿園的慶功宴,顧南喬興致不錯,尤其是蘇以漾這位主力不在場,終結陳詞和敬酒的重擔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這一晚上應酬下來,她明顯沒少喝,這會精致的臉微微泛著紅暈,打眼一瞧就能看得出幾分醉意了。
蘇以漾抬手攬著顧南喬的肩膀,很自然地接過了酒杯,在開口的那一瞬間,他迅速整理好情緒,把一路上的低沉瞬間掩飾起來。
“抱歉了各位,今兒是咱們戲班子的第一次新年季演出,我本應該全程在場的,可惜有些私事,來得晚了些,我先自罰一杯。”
“這杯蘇總確實得喝,還有鍾總,你也跑不了。”李和田笑吟吟地端著酒杯湊過來,醉意上頭步履間已經有些蹣跚,卻絲毫沒有阻擋他的熱情。
“不過,這可不是什麽罰酒,而是給你倆的慶功酒啊——蘇總,自從你和鍾總加入到春色滿園,這個戲班子的變化用翻地覆來形容也不為過,我嘴笨,不知道些什麽才好,隻能要是沒有你們,根本沒有春色滿園的今,大家夥也沒有機會聚在一起。”
“確實,老李得對。”作為戲班子老藝術家當然發言代表,範陵初很快接過了話頭,他舉起酒杯輕輕碰了碰蘇以漾的杯沿,言語間盡是真摯的感慨,“蘇總,鍾總,我們大家都很感激你,是你們讓春色滿園活起來了,你們就是這個戲班子的貴人啊,這杯酒我和老李代表春色滿園的所有人,一起敬你們兩個。”
“範老師,您這是的哪裏話,這麽折煞我了。”
蘇以漾勾起唇角輕笑了一聲,而後壓著杯沿碰了碰範陵初手中的酒杯下端,所有的動作極為自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故作姿態。即使是在慶功宴這樣的特殊場合,他還是把對待長輩時該有的禮數記得十分周到,沒有任何怠慢。
這無非隻是一點細節,卻讓坐在一旁的嶽漢文眉梢細微揚起,多了幾分欣賞。
蘇以漾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這才淡淡開了口。
“各位老師,那些場麵話我就不多了,對於工作相關,也沒有什麽可總結的。雖然我是這個戲班子的大股東,不過能有今的成績,真正要謝的,其實是在座的各位——謝謝大家信任我蘇以漾,願意聚在一起嚐試京劇改革。也謝謝各位的堅持,在最難捱的關頭沒有放棄,以後想必不會一帆風順,不過我相信,隻要大家夥齊心協力,定會人擋殺人,佛擋殺人。”
“蘇總,要是沒有你,真不知道春色滿園該何去何從”
“可不是嘛,我尋思著這大半輩子都過去了,一切也都塵埃落定了,當年在老劇團的那些事,就像是午夜夢回的一場夢啊,誰知道臨了臨了,居然夢想成真了。”
“哎真是做夢一樣啊,就像是古人的,黃粱一夢,不知今夕何年——不過,哪怕這隻是夢,我也希望美夢一直別醒過來。”
“好啦,別煽情了,夢個屁,這就是咱們戲班子的氣數到了。”李和田大刺刺的端起酒杯,仰頭直接一飲而盡,絲毫不介意零星酒液散落在衣襟。
“蘇總,鍾總,還有喬丫頭,多餘的話我老李也不會,都在酒裏了——我幹了,這一杯就祝咱們春色滿園越發展越好,明年的新年演出季再創新高。”
心直口快的趙楚陽打趣地開口:“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聽了這話,嶽漢文半眯著醉眼一撩眼皮,一邊逗著手邊毛色靚麗的鸚鵡二黃,一邊毫不留情的嘲諷輕笑,拆台話張嘴就來了。
“謔,合著這是在給西王母賀壽呢?”
“人家大陽的怎麽啦?你別這麽多事啊,老嶽,掃不掃興?”李和田朝嶽漢文翻了個大白眼,揉著鼻頭嗤笑道,“就是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好日子長著呢。”
然後無非是嶽漢文和李和田這兩個冤家繼續嗆了幾句,又再開始新一輪的敬酒了。
春色滿園是個相對自由和開放的團體,平日裏沒有那麽多條條框框,更何況這是一年一度的新年夜,酒過三巡之後,就是大家夥三五成群地聊,借著幾分醉意敘述當年往事,展望今後美好未來了。
顧南喬今喝得有點醉了,她酒量算不得差,但也架不住各種各樣的酒混著喝,還都是後勁比較大的品種,很快就醉意襲來有點上頭了。
蘇以漾沒來的時候,她身負主持大局重責沒有辦法懈怠。這會兒見到了蘇以漾,顧南喬的敏感神經鬆綁,徹底放下心來,幹脆像貓似的窩在了蘇大少的懷裏,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半眯著眼睛休息起來了。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淩晨,新廣市的市區內明令禁止放煙花爆竹,可到了郊區管得卻是寬鬆許多,尤其是每逢年節等特殊節日,總有些浪漫基因無處釋放錢也沒地方花的人士,會一擲千金方便大眾,來一場盛大的煙火表演。
就比如現在——
不知是哪個財大氣粗的公子哥在跨年時刻放煙花哄女朋友開心,才剛到淩晨十二點,絢爛的煙火便瞬間擦亮暗淡的幕,比整點報時更加準時準點,顯然是有心掐準了時間。
幾聲沉悶的聲音回蕩在夜空,很快變成一聲巨響。
那些煙花陸陸續續往空中飛射而去,一朵接著一朵,星星點點地填滿整個夜幕。在黑暗之中,可以清晰看到火光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開到荼蘼之後又漸漸破碎開來,從下往上一點點綻放,在幕中炸出美麗光暈,再重新歸於黯淡。
橙黃色的煙花泛著璀璨的光邊,在開到最為絢爛的時候變得五光十色,下墜時好似美麗的流星雨不斷向四周噴射,伴隨著新年夜的古老鍾聲消失在夜空中。不過黯淡僅僅隻是一瞬之間,布置煙花雨的這位顯然十分有排場,那幾朵如同璀璨流星雨的煙花放完之後,飄逸的甩尾還沒有徹底消失幹淨,很快又被更多接踵而至的煙火替代。
燦金色的流水瀑布散發著金子般的光芒,好似從百丈懸崖咆哮而來的滔滔巨浪,席卷著光芒四溢的火光翻湧而來,把漆黑的幕徹底照亮,映襯著孤星殘月尤其動人,流光溢彩破碎之際,仿佛空中碎裂的不是朵朵煙花,而是一條旖旎絢麗的飛瀑。
但凡是個女孩子,都對這樣的場麵沒有太大抵抗力,顧南喬當然也不例外。
借著幾分醉意,她聲呢喃一句:“真好看啊”
“你喜歡麽?”蘇以漾將手臂隨意搭在顧南喬的肩膀上,側過頭看了她一眼,“早啊,下次過節的時候也給你放,各種款式不重樣的,怎麽樣?”
楚悠優坐在一旁,聽到了這炫富式的表白,不由得羨慕嫉妒恨,然後她用手肘碰了碰身邊的鍾子逸,故作無意地打趣調侃道:“喂,鍾大傻,你看看你發,再看看你——怎麽人和人的差別這麽大呢?”
鍾子逸先是對這個被自己深惡痛絕的稱呼感慨了一下,然後又被這句毫不加以掩飾的暗示驚得心頭一緊。
他當然知道楚悠優的意思,可是此刻也隻能裝作一臉莫名其妙地應道:“人家是在哄媳婦,你是我什麽人啊?妹妹戲不要太多好嗎?”
楚悠優被氣得眼睛瞪得圓溜溜的,脫口而出地罵道:“看看你這副不人話的嘴臉吧,情商這麽低,活該沒對象。”
“放心吧,鍾少桃花運旺著呢,”鍾子逸吊兒郎當地輕笑了一聲,這才淡淡道,“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抽空多關心關心自己吧,寶貝。”
“我會關心你?傻子都不關心你。”
“好的,楚傻,”鍾子逸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人貴在可以找準定位,認清自己,我得給你的自知之明點個讚。”
這兩個人分明都有幾分心意,卻偏偏一個裝成雲淡風輕,一個故作玩世不恭,來來回回之間,誰也不敢把話開。
隻能曖昧不清,繼續互相牽累,沒有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