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絕處逢生
聽了這些,顧南喬許久沒實話,她忽然覺得所有虛無縹緲的言語都沒有意義,蘇以漾也並不需要她的安慰,他需要的隻是理解。
然後她看著蘇以漾,輕聲開口:“所以,你是打算把這層身份認下來了?”
蘇以漾不置可否一點頭。
“對。”
亮出孫家子弟身份,對蘇以漾來,無非是在自揭傷疤。這固然是他請回北平嶽家的一手殺手鐧,同時也明他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所謂權衡,當然要看是否真正值得。
曾經蘇以漾沒有徹底下定決心,而當他和嶽家兄弟表明身份,就代表他斷絕了回頭路,要徹底從孫菁手中接下孫家子孫的擔子了。
更多的話蘇以漾沒有深,顧南喬卻意會出他的意思,她將手蓋在蘇以漾的手上,第一次主動握住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頗為認真地開口。
“蘇以漾,謝謝你。”
蘇以漾一愣,很快把女孩子溫暖的手回握住,輕笑了一聲:“和我這麽客氣,見外了啊,南喬。”
而後,他的指尖撫上顧南喬的發絲,擼貓似的輕輕揉了揉,倒是主動寬慰起人來。
“更何況,也不完全是因為春色滿園我是,我覺得很值得。”
氣氛一時間有些微妙,像是有什麽不可言明的情緒在發酵。
短暫沉默之後,顧南喬掩飾著發燙的耳根,低咳了一聲,故作若無其事的岔開話題。
“哎,點正經的啊,那我們現在就坐在這幹等著嗎要是嶽家叔叔深思熟慮之後,還是不打算出山,那又該怎麽辦啊?”
“賭點什麽嗎,南喬,”蘇以漾彎著那雙漂亮的笑眼,懶洋洋朝後一靠,不緊不慢答複道,“要是相信你蘇哥哥看人的本事,那就信我,他們不會不同意的,隻是時間長短而已。”
這時,金屬叩擊地麵的聲音由遠及近,在寂靜夜色中響了起來,聽到這聲音,蘇以漾半抱著手肘微微坐直了些,微眯著眼眸循聲望了過去。
不難分辨,此刻響聲來自拐杖擦過地麵時發出的摩擦聲。
而深夜客至,來者正是嶽西河。
“子,你的不錯,我們確實心底還惦記著京劇——”
嶽西河的聲音隔著風聲遙遙傳來,因為腿腳不便利,他步履有些蹣跚,走得很慢,可以看到那個清臒的身影沾染一身夜色,在清冷月光中一點點清晰起來。
看到嶽西河之後,顧南喬先是一愣,她的目光和蘇以漾相碰,正好從那雙漂亮的笑眼裏看到了幾分成竹在胸,不禁對蘇大少的料事如神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居然曹操曹操到,真讓蘇以漾著了?
還真有他的。
走到蘇以漾和顧南喬的身邊後,嶽西河單腿搭在草垛子邊緣坐了下來,十分自然地接過話頭。
“我和哥哥演了大半輩子,一身的本事都是為了戲台子,怎麽可能舍下就真的舍下,隻不過,這些年來我們倆經曆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道不公,人世多艱,這口氣,我們咽不下。”
“西河叔叔,當年你們從老劇團離開,到底發生了什麽?”顧南喬回過神來,那雙清澈動人的眼睛定定看著嶽西河,忍不住把想了許久的問題問了出來。
“還有你的腿怎麽變成這樣了?”
嶽西河微微眯起眼,清瘦的手指摩挲著拐杖,良久沒話。
從住到宋家村,嶽西河已經很久不去想之前的事情了,可隨著顧南喬和蘇以漾的突然造訪,那些陳年往事翻湧而來,徹底擾亂了他的一顆心。
動容的,失望的,期盼的,放下的
所有沒有徹底沉寂的情緒,也都跟著清晰了起來。
剛出老劇團出來的時候,嶽家兄弟沒離開新廣市,隻是從老劇團的家屬樓搬到了更偏遠的郊區,與其他們選擇放棄,不如他們是在等待機會。
——那會但凡有任何一個可以重新回到舞台的機會,他們都不會拒絕。
最初的時候,嶽西河還曾經動過幫著範陵初張羅春色滿園的念頭,可是嶽漢文倔得幾頭牛都拉不回來,他氣不過老劇團的一個兩個都太沒骨氣,不願意和他們一起共事。對此嶽西河好笑又無奈,隻得旁敲側擊地勸自家各個改變心意。
誰知,還沒等到嶽漢文回心轉意,就先等到那場大病,徹底改變了之後的命運。
“骨瘤,離開老劇團第二年查出來的,還好是早期,死不了人。”嶽西河歎了口氣,淡淡開了口,“當時住院花了不少錢,我和哥哥手頭沒什麽存款,為了我的事,哥哥還特意找過謝濤那子一次不過哎,不提也罷了。”
當時嶽漢文放下一身傲骨去找謝濤,希望他可以把老院團的家屬樓還回來。
當時嶽家兄弟離開得突然,名義上從老劇團離職,其實流程手續都還沒來得及辦,房子也沒有徹底過戶,決定權還是在謝濤的手上。
也就是,一切事情還有轉機。
如果不是真的被逼到沒辦法,自家親生弟弟病重籌不起醫藥費,躺在病床上每分每秒都在燒錢,像是嶽漢文這種從不跟人低頭的脾氣,也不會拉下臉來去找謝濤的。
可對方卻把人嘴臉展現到了極致,大抵是嶽家兄弟走得突然,讓謝濤在老劇團的成員麵前失了顏麵,他便借著嶽漢文有求於他來為難,有意提別人辦不到的要求。
那會謝濤去了別的院團當管理層,他知曉嶽漢文的真實身份,非要嶽漢文以嶽家後人的身份替他造勢,嶽漢文當然不肯——他自己可以折了傲骨,可嶽家的顏麵卻不能丟。
其中諸多難聽的話不必贅言,這樣一折騰,終於徹底寒了嶽漢文的心。
後來老房子當然沒要回來,嶽漢文變賣了手頭所有能變賣的東西,甚至包括嶽家玉,才終於湊齊醫藥費,他也徹底不想跟老劇團再有任何牽扯了。
因為拖延的時間太久,最後嶽西河雖然沒有生命危險,卻是腿上落下病根,也就淪落成了現在這番模樣。而嶽漢文對此始終耿耿於懷,他自覺擔不起嶽家家主的名號,也沒照顧好弟弟西河,用剩下的那筆錢買下了宋家村簡樸閉塞的院,便年複一年的頹廢度日,不出其中逃避有幾分,自甘墮落又有幾分。
畢竟身為嶽家家主,親手變賣嶽家玉,實在是太過諷刺了。
這事成了嶽漢文的心結,也成了嶽家兄弟隱退的原因,如果不是蘇以漾和顧南喬突然找過來,或許就這就會沉澱成他們一輩子的隱痛。
而時過經年,這些苦楚又何必跟後輩們訴苦呢。
許久之後,嶽西河搖了搖頭,輕描淡寫地留下一句:“後來哥哥為了給我湊醫藥費,將嶽家傳家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其中也包括嶽家玉。嶽家玉是哥哥的心結,也是我的心結”
蘇以漾很快聽出了嶽西河的潛台詞,立刻追問道。
“所以,嶽叔叔的意思是?”
“我和哥哥原本不願出山,可你是孫家子弟,既然祖上有那樣一層情分,這些事我們不能袖手旁觀,而且你今的那番話,講句真心話,你構想的那些,吸引到我們了”
嶽西河歎了口氣,而後他側過頭,定定看著蘇以漾。
“如果你們真有這個心念,可以把嶽家玉尋回來,我們北平嶽氏願意離開宋家村,陪著你們這幫年輕孩子闖一闖,你所謂的——新的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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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嶽西河的短暫交談結束之後,顧南喬和蘇以漾在宋家村留宿一晚,第二一大早就折返新廣市。周末留下幾份重要文件需要蘇以漾親自處理,所以送完顧南喬之後,他還得回公司一趟,顧南喬則是直接留在了春色滿園。
眼看著蘇大少的豪華跑車絕塵而去,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煙,顧南喬沒有直接進到院,而是望著那越來越遠的車影出神。
剛剛蘇以漾熟稔的幫她開車門,頗為親昵的替她整理圍巾,都預示著他們之間的關係隨著在宋家村的一番經曆,有了突飛猛進的變化。
可是這樣的變化到底代表什麽呢?
顧南喬沒去跟蘇以漾確認些什麽。
或者,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剩下的那些顧慮到底在哪裏。
和當事人的思緒萬千不同,坐在進門處的周然看到自家老板先是一緊張,下意識地把手機藏了起來,擺出一副認認真真售票做宣傳的模樣,把宣傳單頁翻得嘩啦啦響。
但很快,她就發現蘇大少一雙眼睛都定格在顧南喬的身上,根本沒有分給別人一絲一毫。在顧南喬的麵前,蘇以漾全然沒有之前在方圓公司彎著一雙笑眼,和不知名的妹妹們亂放電的架勢,而是把柔情蜜意都留給了一個人,生怕她感覺不到似的。
瞧著架勢,哪是單純的追姑娘。
完全是把姑娘當成心肝寶貝在供著,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嘛。
“南喬姐,你回來啦?”
等到蘇以漾的座駕徹底離開,周然終於克製不住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湊到了顧南喬身邊和她套近乎,“你和老板相處的真不錯呀,嘖空氣裏充滿著熱戀的酸臭氣息,那我是不是以後得叫你老板娘啦?”
聽到這帶著明顯調侃意味的話語,顧南喬老臉一紅。
“別瞎啊,沒有的事,就是朋友。”
“我,還能得再假點嗎,親自拉車門,差點拉手的那種朋友?”周然揚起眉梢,意味深長地揚起唇角,“而且南喬姐,事實勝於雄辯,就是朋友,你臉紅個什麽勁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