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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孫氏鼓

  一直等到色漸晚,嶽漢文才跟那幫不知哪裏來的牌友推了局。


  這一整輸下來又是幾百,嶽漢文臉色毫無變化,把錢財乃是身外之物踐行到了極致,心態相當好。倒是後來那個染著黃毛的混混時來運轉,不但把之前輸的錢贏了回去,還裏外裏賺了一百出頭,這可給他高興壞了,像是得了大的好處似的。


  散攤子的時候,二毛還笑眯眯地約定明再來,一副占便宜沒夠的模樣。


  等到人群徹底散了,蘇以漾和顧南喬終於迎了上來。


  “嶽叔叔,你這會兒有空嗎我想跟你談談。”


  “我們要關上門吃飯了,還在這兒杵著幹嘛?”嶽漢文一撩眼皮,目光在顧南喬和蘇以漾的身上掃過,然後若無其事地收了回來,“怎麽著,還打算蹭飯不成,趕緊走,我這院隻備了兩個人的飯食,沒你們的份。”


  “我不耽誤你吃飯,嶽叔叔——”


  嶽漢文一回身,朝大院門口招了招手,鸚鵡便訓練有素飛了過來。


  “給我十分鍾,不成五分鍾也好”


  見嶽漢文沒有直接走人,顧南喬急急開口,趕緊又上前一步,“我想跟你聊聊春色滿園的事,你可能不知道,老劇團解散之後,我師父辦了個私人戲班,這幾年”


  誰知,顧南喬才起了個話頭,就被嶽漢文的一聲嗤笑打斷了。


  “得了,他範陵初是開了個戲班子,還是弄了個劇院團,跟我嶽漢文有什麽關係?大家當年都在老劇團,你賣門神他賣鬼,勉強算是半個同門。現如今連門都散了,自然也沒多餘的情分,誰好誰帶著就是了沒讓你們自個在家偷摸樂,但也犯不上千裏迢迢的過來,有意來找我的不痛快吧?”


  而後,嶽漢文手肘抵著門框,大有幾分直接趕人的意思。


  “那,慢走不送了?”


  顧南喬和蘇以漾麵麵相覷,著實沒想到嶽漢文居然這麽不近人情。


  哪怕是三顧茅廬,還有一杯清茶迎客呢。合著他們兩個這整整一下午純屬白等,沒有得到任何近一步詳談的機會,反而還挨了劈頭蓋臉好一通埋怨,到哪理去?


  最後,還是擺攤子回來的嶽西河解了圍。


  “算啦,哥。”


  見了顧南喬萬般無奈之下遞過的求助目光,嶽西河單手拄著拐杖,步履緩慢地踱到門口,把那扇破舊的紅漆大門推開了。


  “兩位孩子這麽老遠過來一趟,也算不容易。人生地不熟的,宋家村又是這麽個環境,留他們吃頓晚飯再走吧。”


  “我求著他們來了麽,”嶽漢文眼皮子一抬,勾著唇角嘲諷笑道,“難道不是他們自己上趕著找不痛快,懶得了誰?”


  嘴上這麽著,嶽漢文總算鬆了口,他收回橫在門框的胳膊,瀟灑一轉身,大爺似的逗著鳥朝大院走去,默認讓這兩位遠道而來,上趕著找不痛快的朋友進了門。


  之後這頓飯,可謂是讓顧南喬目瞪口呆,時隔多年回憶起來還覺得太陽穴跳著疼。


  在飯桌上,嶽漢文雖不是橫眉冷對,可是字裏行間的明褒暗貶指桑罵槐,就全程沒斷過,以至於好生生的商務談判,愣是談出了鴻門宴的味道。


  顧南喬強忍著頭皮發麻,秉持著不管結果如何,總不能白來一趟的架勢,她假裝看不到嶽漢文沉下來的臉色,硬生生把話題扯到了春色滿園上邊。而後她和蘇以漾雙管齊下,從舊日情分談到談到了商業規劃,從現如今的京劇發展,談到了今後春色滿園的光明未來。


  可以,但凡是能想到的,能得出口的,顧南喬都的。


  但嶽漢文卻是始終絲毫不為所動,甚至連多餘的眼神都懶得給,就宛如這些都是浮雲,很快就隨風飄逝了,根本不值得動腦子。


  比起直接拒絕,最大的無力感,就是對方表達出來的漠然。


  畢竟如果是拒絕,好歹還會給出原因,或是對條件或現狀不滿,或是心底有什麽不得紓緩的心結,總是因為點什麽的。而當這些顧慮被解決,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可以繼續合作,或是建立其他關係——換句話來,就是還有繼續談下去的餘地。


  可嶽漢文是真的,完全不把這些事當一回事。


  他的蔑然與不在意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顧南喬所謂的情分戳不到他的痛點,蘇以漾許以的利益不被他放在心上,甚至因為當年老劇團的變故讓他徹底寒了心,連去談所謂的追求或者虛無縹緲的夢想,都已經不能讓這個老藝術家再動容分毫了。


  就相當於口才出眾的銷售人員,再如何得花亂墜,也沒法勸瞎子去配近視鏡,人家隻會指指空洞洞的眼睛:“夥子,我用不上了,您趕緊去勸別人吧。”


  這樣的話,嶽漢文沒有直,態度卻已經表達得相當明顯了。


  眼看著聊到崩盤,顧南喬低低歎了口氣,已經不對此行抱有希望了。她纖長的睫毛微微垂下,許多複雜的情緒沉澱在眼眸裏,甚至已經不再給相對比較好話的嶽西河遞去求助的目光,隻剩下一股不出的遺憾和酸楚翻湧而來。


  不知怎麽,顧南喬忽然想到是所羅門的瓶子,那個魔鬼和漁夫的對話。


  “在第一個世紀,魔鬼想,誰要是救了他,會讓他一輩子都有花不完的錢。可是,一個世紀過去了,沒有人來救他。在第二個世紀,魔鬼想,誰救了他,就替他挖出地下所以的寶藏。可還是沒有人來救他。”


  “到第三個世紀,魔鬼對自己:‘誰要是在這個世紀裏解救了我,我一定會報答他,滿足他的三個願望。’可是仍然沒有人來救他。他在海裏待了整整四百年,於是發誓:‘誰要是現在來救我,我就要殺死他。’偏偏這時候,漁夫打撈起了瓶子,並且救了他。”


  有時候,遲來的希望,比壓根沒有希望,更讓人心寒。


  “漢文叔,西河叔叔”


  這樣想著,顧南喬緊咬著下唇,有些艱難地開口。


  “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我對不起,這次是我和蘇以漾唐突了,打擾了你們的生活。隻是春色滿園真的很需要你們,老劇團的大家夥都是真心希望你們回去,如果你們有可能改變主意”


  對於顧南喬的入情及理,嶽西河像是有一閃而逝的動容。


  他薄唇上下碰了碰,像是有什麽話輾轉於唇齒間,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而還沒等他憋出個所以然來,嶽漢文若無其事的戲謔笑聲就先一步傳了過來,他斜靠在椅背上,單腿盤在另一邊膝蓋上,鸚鵡在茶餘飯後的飯桌上蹦躂,時不時捉幾粒被主人放在掌心的稻米吞食,發出幾聲清脆動聽的鳴叫聲。


  “飯吃了,話也談了,這會兒可以送客了吧?你們再留著,礙著我們二黃睡覺了。”


  顧南喬緊皺著眉,想的話再不出口,隻剩下無聲的歎息。


  她眼底的失落刺痛了蘇以漾,近乎於出於本能的,蘇大少伸出了自己的手,安撫般的扣在女孩子柔軟細膩的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


  顧南喬有些意外地側過頭,然後便看見蘇以漾勾起唇角,低笑了一聲。


  麵對著餐桌邊上那位拿著上好稻米喂鸚鵡,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在下逐客令的人,蘇以漾終於不再去權衡那些所謂的利益平衡,也不去在乎自揭傷疤背後會帶來的影響,幾乎就是在那一瞬之間,他終於決定了什麽。


  最後的底牌,是時候亮出來了。


  “嶽叔叔,如果以上這些條件請不動你,那我再加一樣。”隻見蘇以漾站起身,斟了滿滿一杯酒,彎起那雙流光溢彩的笑眼,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在此之前,顧南喬一口一個嶽叔叔,漢文叔的叫著,蘇以漾卻因為和嶽家兄弟沒有更深層次的交情,無非隻是禮數周到的喊一句“嶽老師”。


  此刻,他卻是忽然改了口。


  對於蘇以漾這幅反常的變化,嶽漢文毫無反應,隻是漫不經心地繼續逗鳥,沒有接這杯敬酒的意思,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蘇以漾不管嶽漢文的反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而在放下空杯的時候,他從衣兜中拿出玉佩,一同放在了桌麵上。那是一塊通體烏黑的墨玉,玉質堅致溫潤,漆黑如墨,色重質膩,即便是不懂品玉的也看得出著玉佩紋理細致,是不可多得的極品。


  當見到這塊玉佩的時候,明顯可以看到,嶽家兄弟的臉色變了。


  顧南喬有些詫異地看著蘇以漾,著實不知道蘇大少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嶽家兄弟又為什麽會給出這麽大的反應?而嶽漢文和嶽西河目光相互一碰,看向身邊這個隨性肆意的公子哥時,神色中多了些許複雜。


  打從蘇以漾一進門,嶽漢文就沒給這個吊兒郎當的公子哥一點好臉色。


  畢竟他素來看不慣滿身銅臭的商人,也不樂於和完全不懂京劇的俗人打交道,而他乍一看蘇以漾,第一反應就是這位公子哥兩樣都占了,還附帶著玩世不恭的紈絝浪蕩子氣息,所以嶽漢文連懟他都覺得浪費口舌,幹脆懶得搭理。


  不過現在看來,蘇以漾不但能和京劇圈子扯上關係。


  還算是地地道道的故人了。


  “紀家生封家旦,嶽氏琴師孫氏鼓”蘇以漾無視了在座各位的詫異,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大有幾分氣定神閑的意思,“要是老劇團請不動你,孫氏鼓是否請得動您老人家呢,嶽叔叔?”


  嶽漢文沒有直接回答蘇以漾的問題,隻是意味不明看著他,淡淡問了一句。


  “孫氏鼓子,孫牧英是你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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