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真假摻半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顧南喬有意將腳步放慢,卻又剛好停在可以聽清這邊對話的距離,蘇以漾清晰地看到,在老大爺話語聲落下後,她眼底眉梢浮現出淡淡一絲狡黠,動作中盡是毫不做作的靈秀可愛,就像落入凡間的精靈般清新動人。
這樣想著,蘇以漾唇角笑意不自覺加深了幾分。
然後他一挑眉,隨口又應了老大爺一句:“那就借您老人家吉言了,但願我看中的姑娘和您審美一致,也覺得我一表人才吧。”
“你且放心著吧,夥子,我看人準著呢。”老大爺樂嗬嗬地,毫不見外地替蘇以漾支招,“我瞧你這意思,還沒追到人家姑娘呢?現在的姑娘都喜歡浪漫,你脾氣別那麽大,和喜歡的人傲個什麽勁兒,平時嘴甜著點,多哄哄人家,知道了嗎?”
“成嘞,您老傳授得經驗我都記下了,”蘇以漾笑道,“得空身體力行,沾沾您的喜氣。”
“喲,夥子你這嘴可真甜”老大爺被蘇大少哄得合不攏嘴,“我就是看你投緣,瞎幾句,要是用得上,對你有幫助,那當然再好不過了。”
“巧了,我看您也投緣啊,”蘇以漾揚著眉梢,輕笑了聲,道,“改我要是抱得美人歸,肯定不忘您老人家今的提點。”
蘇以漾這張嘴尤為神奇,好好聊時和不好好聊時判若兩人,一旦他開動毒舌損人技能,可以做到不帶髒字的給人埋汰到地縫裏,即便是鍾子逸那種心大臉皮厚的選手,也撐不過兩個回合。
可當蘇大少把情商用在正經地方,有意那些別人愛聽的話時,言語間就像沾了未化開的蜂蜜,一路暖到人心坎裏,那雙彎生生的笑眼更是粹著不清的柔情蜜意,哪怕再難哄的人,也會被他分分鍾哄得樂樂嗬嗬的。
眼前的老大爺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原本隻是路過時隨口散散德行,壓根沒想跟蘇以漾多聊。此刻卻是打心眼裏覺得跟這位夥子相逢恨晚,他把菜筐子放在地麵上,徹底停下了步子,恨不能扯著這個素昧平生的年輕人再多聊一個鍾頭。
“夥子啊,今兒我就把話放著,你絕對錯不了!”老爺子徹底聊得嗨了,粗糙的大手在蘇以漾的肩膀上拍了拍,“你能成事,喜歡的姑娘一準兒追到手,放心吧!”
蘇以漾像是在跟老大爺瞎貧,目光卻停在後視鏡上麵,微微彎起眼眸望著顧南喬:“追不追到手倒無所謂,主要是總得留點美好的念想,讓她不舍得忘了我。”
他的聲音低沉好聽,尾音有些上揚,語氣裏帶著若有似無的繾綣。以至於這分明隻是一句隨口的玩笑話,卻像是透過幾經掩飾的縫隙,留露出半點真心實意似的。
隻不過這真心散得太快,顧南喬品不出來,老大爺也無從察覺。
也就無所謂是否真心了。
看著蘇以漾這麽健談,老大爺打開的話匣子徹底收不回來了。
他的眼睛在蘇大少的豪華座駕上轉一轉,雖然不認識車標和型號這些相對專業的東西,卻不影響老人家對敞篷跑車本能的評價,下意識地感慨了一句:“這車真是不錯,得值不少錢吧?”
蘇以漾沒那些虛頭巴腦的客套話,漫不經心地應道:“倒是不便宜。”
“謔,那我可得你幾句了,”老大爺咂舌一聲,忍不住教起來,“這麽貴的車,你就往胡同裏開,也不怕剮蹭到,太敗家了。”
“沒辦法,”蘇以漾歪著頭,朝顧南喬的方向一瞥,“今有點冷,我怕接的那位凍著。”
顧南喬腳步一頓,總感覺蘇以漾這句話,像是話裏有話。
怎麽著,知道我在偷聽,故意這些話演我呢,是吧?
而那邊,和蘇大少聊得火熱的老大爺不明真相,真情實感地感慨道:“你心可真夠細的啊,現在的年輕一個個都忒自私,像你這樣替人著想,不容易啊。”
蘇以漾將車鑰匙放在食指間晃蕩,不再透過後視鏡看顧南喬纖瘦的身影,而是大大方方地揚起唇角注視著本尊。
“自私是常態,誰都不是聖人,有幾個不自私的,不然古話怎麽,人不為己誅地呢。不過對於重要的人,理智克製什麽的,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情愛若是可以自控,也就不是情愛了對於放在心裏的人,會不知覺替她著想,那都是下意識萌生出來的,根本算不得心細。”
這些話的時候,蘇以漾的目光一直定格在顧南喬的身上。
他那雙笑眼粹著調侃和戲謔,透過薄霧投射進來的晨曦光芒映在一雙眼眸中,顯露出比往日更為柔和的光芒。雖然顧南喬打心眼裏覺得蘇大少跟“溫柔深情”之類的形容詞絲毫不沾邊兒,可是某一瞬間,她居然莫名品出了些許的情深意濃來。
他的聲音低沉動聽,不像是情場浪子隨口胡謅哄姑娘,卻也不像是字句斟酌的直剖內心,而僅僅像是漫不經心地把心意傳遞出來,無所謂相不相信,也沒想要任何結果,言語間留了太多的餘地。
所以這番話真假摻半,很難去深究其中深意。
就好像,隻是想把心意給心上人聽聽,除此之外別無他念似的。
“不錯,有點意思,確實是這麽個理兒啊,哎”老大爺把蘇以漾的話咂摸一遍,連連點頭,“真看不出來啊夥子,你年紀不大,倒是把感情的事想得明白既然你有這份心思,人家姑娘肯定能感覺到,加油吧夥子。”
顧南喬清晰地看到,蘇以漾眼底笑眼隨著老大爺的話更加濃鬱了。他半抱著手肘靠在車門上,打趣道:“感不感受得到,都隨緣了,不過但願她懂吧。”
依稀之間,顧南喬像是聽懂了什麽,又像是單純會錯了意。
不過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聽到老大爺語氣一頓,又再隨口問道:“嗨,你瞧我,扯著你聊了這麽半,沒耽誤你正經事吧——忘了問你,這是來接家人啊,還是來接親啊?”
對於老大爺的神補刀,蘇以漾明顯心情不錯。
“要是借您老人家吉言,那以後就是兩樣都占了,”他揚起唇角,饒有興趣地看著顧南喬,意味深長地笑道,“不過感情的事急不來,先認認門,一回生二回熟嘛。”
顧南喬:“”
她總覺得這個描述哪裏有點不對,好像是自己被占便宜了,怎麽破。
眼看著話題越發跑偏,顧南喬沒看成蘇大少的笑話,反倒被卷入話題之中好一頓調侃,她終於覺得這樣的旁聽有點扯淡了。
就在顧南喬快步走到蘇以漾的身邊,打算趕緊離開這個尷尬的場麵時,她還聽到熱心腸的老大爺在道別時的靈魂一擊——
“原來接的是這丫頭啊,果然是男才女貌,夥子,你可得加把勁嘍。”
上了車之後,顧南喬和蘇以漾各懷心事,卻是十分默契的誰也沒提剛剛的對話。
顧南喬的不著言語,是因為那些千回百轉的思緒堵在心口,一旦問出口來保不齊會讓場麵更加尷尬,可如果不問她卻又忍不住一直琢磨——蘇以漾到底幾個意思,這一的都是在抽什麽瘋呢,以至於來回糾結的時候,就隻剩下無盡的沉默了。
而蘇以漾的反應顯然比顧南喬坦然許多,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氣定神閑。
他用視線餘光欣賞著顧南喬若有所思的神色,深感顧花旦真是寶藏女孩,隨便什麽時候都能給人截然不同的感覺,最重要的是,任何一點細節都充滿著讓他為之心動的新鮮感。
在舞台上顧盼生輝時,顧南喬是風光無限的花旦,前途無量分外迷人,舉手投足之間都透露著逼人的靈氣。在春色滿園處理諸多瑣事時,顧南喬是獨當一麵的少班主,公事私辦條理清晰,對於京劇演出的獨到見解更是帶著與年齡不相符的老辣。
前者讓蘇大少眼前一亮,後者則是讓他如遇知音。
這樣的顧南喬都可以激起他的興趣,卻不足以成為怦然心動的原因。
蘇以漾真正喜歡的,是顧南喬不經遮掩的直接。
就比如此刻,在卸下那些外在身份附著的層層包裹之後,顧南喬流露出的情緒最為自然也最為真切,於是細微神色中便帶著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單純。
——顧南喬把對蘇以漾的懷疑放在了明麵上。
她不相信蘇大少幾次三番有意無意的示好,不認為自己可以讓這位風流闊少心動,更不樂意靠這樣隱晦的曖昧糾葛交換所謂“對春色滿園更好”的利益。
所以顧南喬想要算出蘇以漾的心思,透過那些細枝末節推斷出他的真正意圖——她想知道半真半假的溫柔軟話裏藏著什麽,這其間試探有幾分,真情實意又有幾分。
而不論背後是什麽,她都不想與蘇以漾有更多的糾纏。
現在的猶豫無非也隻是,想要找個不傷及彼此顏麵的機會,提醒蘇以漾及時止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