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戲劇改革?毫無意義
顧南喬下意識地想反駁些什麽,卻聽見沈宥又再繼續道。
“喬喬,你畢業的時候我就勸過你,想要轉行得趁早,京劇演員路子窄,工資也低,沒什麽前途,不如畢業就來我的公司,我們做演出,做策劃你不聽我勸,非要進b省京劇團,可是喬喬,你這一年吃得苦少嗎,唱出來了嗎?”
“等等,別往我身上扯啊,”顧南喬微皺著眉,打斷他的話,“我是問你,“春色滿園”以後經營的事,不是讓你我的職業規劃該怎麽辦,別給我添堵成麽?”
“可歸根結底,這不就是同一件事麽。”
沈宥曲起食指,輕敲了一下桌麵,“你要唱戲,我不攔著你,唱不唱得出來,這是七分實力三分意,我也都支持你。但你得拎得清孰輕孰重,一直以來,“春色滿園”牽扯你精力,最近這段時間,你師父的家事更是直接影響了你在京劇團的正經工作,你就沒個掂量?”
顧南喬很反感沈宥高高在上指點她生活的模樣,尤其是在兩個人理念不同的情況下,很難談出讓兩個人都滿意的結果。眼下這種情況,她實在不想再因為這些事吵架。
“我和我師父的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不管他?”
顧南喬不願陷入僵局,當機立斷地主動給了台階,她朝沈宥眨了眨眼睛,擺出一副讓人狠不下心的表情,“再,我是真想把“春色滿園”做出來,固然是為了師父,還有一部分,也是為了我自己——之前我和你講過我的構想,在保留京劇程式化和藝術性的同時,加入現代元素,進行戲劇改革,你那會兒不是支持我的嗎?”
沈宥始終是拿顧南喬沒辦法,隻得低歎一聲。
“當時你還沒進b省京劇團,又非走這行不可,我不支持你,又能怎麽辦?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喬喬,你在國有劇院團,這是多少演員夢寐以求的平台?你何必再去管那個野路子戲班,耽誤自己的前途呢”
“這野戲班子也未必不是前途,如果我的那些可行,它是有商機的。”
“你的商機指的是戲劇改革?”沈宥低笑了一聲,雖然他很想給女朋友留點麵子,但還是沒克製住那顯而易見的嘲諷,“從八十年代開始劇院團就嚐試市場化,到現在也沒摸索出可行的路子,別人都做不到的事,就你顧南喬能行,你覺得這現實嗎?”
“話不能這麽啊”顧南喬聲嘀咕一句,“正因為還沒有可行的路子,才需要我們這些火柴們燃燒自己,而且從去年開始,春色滿園按照我的辦法排練新劇目,不是漸漸開始吸引到一部分觀眾了嘛。”
“好,即便是你想要燃燒自己,考慮過這背後的經濟鏈嗎?”沈宥挑著眉梢,毫不留情地,“我不和你討論藝術價值,隻這背後的運作,喬喬,就算是你的設想全部成立,可以為京劇吸引到一部分新鮮血脈,可春色滿園這個戲班子,既沒有足夠的資金支撐,又沒有能呈現出你想要的效果的團隊,你拿什麽改革?”
沈宥這番話得毫不留情麵,甚至近乎於尖銳苛刻,他有意在這種時候點明顧南喬的痛楚,就是存了故意刺激她,讓她認清事實的心思。
所以沈宥明知這番話顧南喬不愛聽,還是貶低著春色滿園,想借這個機會勸她別在管那攤子爛事,長痛不如短痛。
誰知顧南喬這次的反應卻和沈宥預期中完全不同,她眼睛一轉,神秘兮兮地:“我之前也愁資金的事,不過趕巧了,可能是黴運反彈吧,前我接到一個電話,是個投資商,他自己對私人戲班感興趣,有關於“春色滿園”的初步投資意向——所以我才擔心春色滿園關鍵時刻掉鏈子,在這個時候開窗嘛。”
“是什麽公司?”沈宥有點意外,這世界上還有這號品種的糊塗蛋麽。
“他沒詳細,就是提了一句有意向要和私人戲班合作,”顧南喬應道,想了想又很快補充,“不過我們互相留了聯係方式,我打算過幾約他見麵談一次,到時候你要不要一起”
“喬喬,這事不靠譜,你別瞎忙活了。”沈宥還沒聽完,就直截了當地。
“我都還沒講完,你怎麽就知道不靠譜了?”
“今要是普通朋友,或是一位不大熟的商業夥伴來問我,我無非是些場麵話就把話題岔過去了。“沈宥微微皺著眉,語氣也更嚴肅起來,“但你是我女朋友,我不希望你被人騙,更不希望你在無用的事情上浪費時間——你我都清楚,“春色滿園”不可能發展起來,尤其是b省的演出市場環境擺在這裏,誰會傻到做賠錢的買賣?”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商機,沈宥,你也是做演出的,劇場演出不是沒有活路,隻是大家的注意力還沒放在這裏,如果可以擴大劇場的影響力,從到大一點點嚐試,再把京劇和現代人感興趣的點相結合”
沈宥靜靜看著顧南喬,目光中不易覺察地閃過一絲不耐。
當年他最喜歡的就是顧南喬提起京劇時的滿臉期冀,還有她眼底浮現出的星星,她的鬼點子最多,像是總有想不完的辦法,和消耗不盡的熱情。
可時間長了,再喜歡也有點膩了,尤其是她當年讓沈宥為止心動的真爛漫變成不合時宜的固執的時候
“喬喬,我給的意見就是,你別再因為春色滿園牽扯太多精力了。”沈宥不動聲色地接過話題,淡淡道,“範家的恩情可以從別的方麵還,沒必要拿事業來賭博,至於你的戲劇改革,我認為不可行,沒有人願意做這樣無意義的投資,信不信由你。”
“你話不能的這麽滿啊,”顧南喬手肘撐著下巴,聲嘀咕了一句,“萬一那個民族文化弘揚者靠譜呢,見一見總是沒有壞處的他要是真對“春色滿園”感興趣,願意跟我們合作,那我師父的戲班子不就活了嗎?”
話題到了眼下這般明顯進入僵局,沈宥也不想再談下去了。
“喬喬,這些事你別想了,先把京劇團的戲唱好,這個才是正經事。”他給顧南喬夾了片牛肉,主動給了台階,“這段時間你忙裏忙外,辛苦了,多吃點,下午還得繼續排練吧?”
顧南喬不易覺察地皺起眉,終究沒再多什麽,她能感覺到沈宥的妥協。
隻不過,這樣的妥協背後,無非是治標不治本的敷衍罷了。
而此刻,蘇家別墅內。
那位被顧南喬視為救命稻草的“神秘投資商”,正麵臨著來自父親的靈魂拷問,整個氣氛劍拔弩張,絲毫沒有顧南喬想象出來的“民族文化弘揚者”該有的風采。
蘇廣南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雙腿交疊坐在沙發上,他隨手翻了翻蘇以漾遞過來的企劃書,才看了幾行就很不屑地扔在了茶幾上。
“投資戲班子?”蘇廣南嗤笑出聲,把厚厚一遝文件放在桌麵上,“你平時處理公司事務商業頭腦精準,沒讓我操過心,這次交的是什麽狗屁提案,腦子進水了?”
“這提案怎麽了,扶持傳統文化產業化發展,給我們公司拓展新業務,有問題?”
坐在蘇廣南對麵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穿了件白色休閑襯衫,那張棱角分明的俊臉帶著些許輕狂的少年氣,咄咄逼人的氣勢卻被眼底隱約笑意衝淡。
“我研究過了,90年代初開始,中國戲劇演出體製改革,漸漸開始有了市場化的趨勢,劇場演出跟著興起,為國有化劇院團的壟斷帶來了新鮮血脈,隻不過因為演出市場不好做,收益慢受眾又少,一直無人問津。”
蘇廣南推了推夾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冷哼一聲:“你明知道不好做,還偏要去投資,怎麽著,當我們蘇家是慈善機構,公司的錢都是用來給你打水漂的?”
“不是,爸,你聽我給你完啊。”蘇以漾那雙笑眼懶洋洋地彎著,分明是在正事,卻透著幾分漫不經心來。
“正因為無人問津,現在投資才能分到一杯羹,等市場都被開發成熟了,那這個行業也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到哪賺錢去?——京劇是國粹,國有劇院團改革之後,許多老藝術家都有了自己的出路,京劇這行當本來就是師傅帶徒弟的,那些人有真本事也有傳承,就是不懂商業運作,沒機會唱出來”
蘇以漾得興致勃勃,坐在一旁的蘇廣南卻是徹底黑了臉:“想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你也不怕被螃蟹的鉗子夾死。”
“那就看你兒子的本事了。”蘇以漾勾起唇角,毫不掩飾眼底的輕狂,“剛巧,我最不擔心的,就是自己的本事。”
蘇廣南抬頭看著蘇以漾,銳利的目光透過鏡片釘在蘇以漾的臉上足足數秒,像是無聲與他對峙,想要靠氣場分出個高低勝負出來。可是蘇以漾一點不打怵,抱著手肘大大方方迎著自家老爺子的質問目光。
最後,還是蘇廣南先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