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破碎的英雄夢

  那天的事過後，沅浩媽媽辭去了工作，在家調養身體，當上了家庭婦女。沅浩也在那之後改善了許多。至少.……沒有再聽到不好的消息。


  小學六年，轉眼就快要結束了。期末考試一周後，發成績的前一天，六年級每個班，都由班主任帶隊，與學生和其家長一同聚餐。不過，對沅浩來說，恐怕不是什麽愉悅的事情吧.……

  那天中午出門前，殷鈴給沅浩爸爸打了個電話。沅浩正在穿鞋時，媽媽突然吼了一聲“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肯回來看我！”，電話那頭沒了聲兒，撂下一句“我要工作了”便掛了電話。


  殷鈴兩眼通紅，喘息的胸脯一陣隱痛。


  沅浩看向媽媽，擔心道：“媽媽，你還好吧？為什麽生氣啊…”


  “你別管。趕緊出門，你們班裏畢業聚餐，去晚了可不好……”


  “噢，好。那我先下去了。”


  和沅浩同時走出單元門的，還有對麵樓的李玉琴。她常年和外公外婆住一起，今天也是和外婆一起去。


  沅浩隔著老遠躲起來，透過門縫，看著李玉琴走遠以後才跟著出門。


  “你在這兒幹嘛呢？走唄。”媽媽化了點淡妝，手腕兒提著包，衝沅浩笑了笑。


  “媽媽今天，好溫柔啊。都沒吼我。”


  “你這小鬼，在你眼裏，我就是成天逮著你吼來吼去的那種媽媽嗎？”


  “也……也不全是……你還得罵我…”


  “.……少廢話，快跟我走。可不近啊，咱們打個車趕緊過去吧。”


  小區門外就是馬路。殷鈴扭頭就發現左邊有輛空車。她立馬牽著沅浩跑上去招了下來。


  還沒上座位，後邊就傳來一陣碎嘴：“哎呀你這人怎麽回事，沒看見是我先招車的嗎！真是冤家路窄啊……”李老太婆帶著孫女兒，罵罵咧咧地從後麵趕過來。


  殷鈴愣了愣，尷尬一笑：“啊不好意思啊，我隻看見空車，沒看見李婆婆在後邊兒招手呢.……那這樣，你不嫌打擠的話，我們一起坐吧？”


  “行啊，不過是你請我坐的啊，你自己給錢啊……”


  “.……啊、好，好的…”


  殷鈴拉著車門，等婆孫都上了車，才叫沅浩跟著坐在後麵，自己坐在副駕駛位。


  “哼，你別靠太近，我買的新裙子，別給我壓皺咯。”李玉琴撚起自己的粉色裙擺，擺著張嫌棄臉甩向左側窗外。


  沅浩默不作聲，安靜地手撐著下巴，目視前方。


  “不就是新衣服嗎……有啥了不起的……”沅浩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褲。記得這條褲子，還是三年前買的了，褲兜的線頭都掉得老長了，再加上平時的調皮搗蛋，把褲子都擦壞了許多口子和痕跡；這身胸前印有假麵超人的橙色短袖倒是算新，一年前買的。是爸爸正好回家，送他的過年禮物。


  中午的聚餐點，是一家火鍋店。這個“隱匿”在商業區附近的一個小巷裏的小火鍋店能成為他們畢業聚餐點，也是因為這家店的老板，是班主任的親戚……所以才會把三個班的聚餐，都安排在這裏。


  店門口，幾名家長正站在一堆有說有笑。殷鈴還沒走攏，就聽見招呼聲：“哎呀，這位漂亮媽媽，我是伍英傑的媽媽。之前家長會都是他爸爸去的，我還沒認識大家呢，你好你好……”


  伸出的手還沒握住，張晶的媽媽從一旁湊近，靠近耳朵小聲說：“這就是那個野孩子的媽媽。”這女人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隨即抽回手，轉身繼續和其他人說笑。


  麵對這樣的歧視和冷漠，殷鈴早就習以為常。她左右看了看，帶著沅浩默默坐到後麵一個角落。


  聚餐的過程中，很多孩子的家長都端著酒杯跑來認識張晶的父母。張晶的父母算是這個學校裏，最有錢有人脈的父母了，都想來討好關係發展發展，也是可以理解。


  一群小學生倒是對吃的不感興趣。幾乎所有男生在桌上坐了不到十五分鍾，就一溜煙跑到外麵玩兒了。


  雖然沒有關係好的朋友，沅浩也跟著一起出去。


  “注意安全啊……”殷鈴盯著沅浩寂寥的背影，一時紅了眼。她放下筷子，拿起手機給沅浩爸爸發了條消息“下次你回來，記得給沅浩買身新衣服。平時是節約，但畢業了，也得給兒子換身好的，還有他一直想要的禮物……”


  沅浩雙手插兜，一個人慢悠悠地在外麵散步。這家火鍋店外麵，是一條老舊的小巷，幾十年前修建的老院子。前邊兒是一棟廢樓，正在拆，樓下還堆著一堆黃沙，是隔壁某院子倒在那的。


  那棟廢樓的二樓邊上，沒有護欄，看上去很危險。但這些沒有腦子的傻小學生就喜歡跑到這種危險的地方玩。


  “喂，沅浩，要上來一起玩嗎？”班裏的一個男生正站在二樓邊上，向沅浩招手。


  沅浩瞪大了眼，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邀請驚到。他緩緩將手從褲兜裏拿出，喜出望外地疑問道：“.……我，我可以參加嗎？？！”


  上麵的男生點點頭，並招手叫他趕緊上來。


  “好！我這就來！”沅浩興奮地衝進這棟廢樓。裏麵非常昏暗，不僅到處都是碎石頭和石灰，氣味還非常難聞。上了二樓，一群男生正嘰嘰喳喳地圍在一起，討論著什麽。


  作為班裏男生主導者的張晶，和剛剛招手的男生使了個眼色。“喂，你怎麽來這兒了？我們玩捉迷藏呢，人已經夠了，你在這裏會擾亂遊戲的，快下去…”張晶不爽地盯著沅浩，一邊叫大家過來猜拳。


  “欸，別這樣，張晶，這樣吧，我們讓他當貓兒，我們去躲，怎麽樣？”剛剛那個男生露出陽光的笑容，伸手叫沅浩過來一起玩兒。


  張晶點點頭，做出副深思熟慮後的表情，“行吧。那就給你個機會。你來當貓找我們，我們去躲起來。”


  “好！好！”沅浩非常開心能被大家接納。


  “不過.……”張晶頓了頓，目光轉向身後的二樓邊緣。“你得站在那裏，捂著眼睛倒數十個數，然後就可以來抓我們了。”


  “.……站在那裏嗎.……會不會有點危險啊…”


  “切，膽子這麽小，還來和我們捉迷藏。那你就別…”


  “行，行行行，我去那裏數十個數，你們趕緊去藏起來吧……”


  “嗬嗬……”


  待沅浩站到那邊的房屋邊緣後，眾人並沒有離開。“十，九，八，七……”張晶衝身邊的幾個男生笑了笑，他們全都害怕地眨眨眼。


  “幾個慫包，瞧好了。”張晶踮著腳，小聲走到沅浩背後。


  “四，三，二，一…呀啊！”倒數結束的同時，張晶一腳將沅浩從二樓踹了下去。


  沅浩重重地摔進樓下的那堆黃沙裏，大半個身子都陷了進去，差點把頭也淹了。


  “叫你以前打我，這是還給你的，蠢貨。”說罷，張晶又撿起一塊兒小石頭丟下去。以為不會有什麽事，可這塊石頭正好砸中沅浩太陽穴，把他打暈了過去。


  見情況不妙，張晶立刻帶著大家離開了廢樓，跑回火鍋店裏。


  不知情的其他同學還是有點擔心沅浩，“張晶，你確定他沒摔著吧？！那麽高掉下去，就算有堆沙可能也…”“不會不會！別擔心。我看他在下麵活蹦亂跳的，還在罵我呢，哈哈哈，怎麽可能出事。我們回去再吃點東西吧…”“那樣嗎……好吧，那等他待會兒自己爬出來就行了吧…”


  眾人頭也不回地回了店裏，繼續吃上熱騰騰的火鍋。可那堆沙子裏，腦袋被石頭砸出淤青的沅浩，就像那堆沙子裏的一粒沙粒，被所有人無視……

  半個小時後，大家開開心心地結束了這場畢業聚餐。家長帶著孩子結伴離開。“奇怪.……這小子跑哪兒去了，還沒回來.……”殷鈴守在火鍋店門口四處張望了幾分鍾。這時，滿身是沙的沅浩揉著腦袋，從那邊的巷子走出來。


  “哎呀你這臭小子，看看你這身行頭！髒成什麽樣了！”媽媽連忙上前幫他拍掉身上的沙子和泥巴，同時，注意到他頭上的淤青。


  “你腦袋怎麽了？在那碰了嗎？？”


  “.……”


  沅浩咬著牙，忍著心裏的委屈，默默點點頭。


  “都說了別去亂跑，走，快跟我回去了，你這一身可得趕緊洗個澡……”正要離開時，張老師卻叫住了她：“喲，沅浩媽媽，還沒走呢？”


  “.……？！張.……張老師？？你怎麽也在這裏呀？”


  “當然了，你們先走，我在後麵付錢嘛~順便，和幾個朋友聊兩句……”


  “朋……朋友……？？”


  看到張老師左手握著的一疊還沒來得及收的鈔票，殷鈴尷尬地笑了笑，隨即轉身要走。


  “你瞧瞧，你瞧瞧你家這小子，畢業最後一天，還這麽調皮搗蛋的。看看他惹這一身泥，多髒啊……”張老師一邊嫌棄地數落著沅浩，一邊快步走在她們前頭。


  殷鈴盯著她的背影，牙關鼓起，不屑地出了口氣：“切，都最後一天了，還在這陰陽怪氣的.……”


  這個院子的門外右側，有家賣玩具零食和各種小東西的小賣部。路過的沅浩僅僅是一眼，就注意到了門邊擺著的假麵超人變身器。


  他鬆開媽媽的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其中一個紅色的變身器。那是他最喜歡的炎上假麵的變身器，也是最厲害的一個假麵超人。


  走在前麵的媽媽察覺到後，回頭盯著他，“幹什麽呢？跟上來啊，回家了。”媽媽的催促沒有得到回應。沅浩像被黏住了腳，遲遲不肯往前挪一步。


  “你在看什麽呢？”媽媽回到沅浩身邊，隨著他鎖住的視線望過去。


  “那個.……媽媽，你能不能.……能不能給我買個那個紅色的變身器啊？？”沅浩渴望地伸出手，指著那變身器問道。


  “.……平常在家裏看電視還不夠，還要買個回去玩兒啊？”媽媽笑著說。


  “嗯嗯！那個紅色的是我最喜歡的假麵！炎上假麵！超級帥！”


  “.……煙嗓假麵？.……為什麽取這個名字，是因為他聲音很粗嗎.……”


  “不是不是~媽媽，這個炎上假麵可以使出火焰的力量，超級強的！”


  “噢，就是你平常喜歡的那個動畫片兒是吧？整天打打殺殺的那些.……”


  “才沒有，那是假麵超人們在保護大家，和那些怪人和怪物作戰呢。”


  “誒，保護大家嗎……聽起來倒挺像英雄呢。嗬嗬，那就給你買一個吧，慶祝你小學畢業。臭小子。”


  媽媽掏出五十塊錢，伸手拿起那個在沅浩眼裏閃閃發光的變身器玩具。“我現在拆開檢查檢查可以嗎？”，店主點點頭，示意可以拆開。


  “媽媽，給我看看給我看看，我先玩兒玩兒…”


  “明明是我給的錢，我肯定得先檢查檢查呀。”


  媽媽丟掉包裝殼，拿起紅色的變身器，不過這玩意兒，無論怎麽看她都搞不太懂。


  “好了，沒什麽問題。拿去吧，這個能保護別人的變身器。可要給我好好愛惜啊，這可是媽媽我送給你的畢業禮……”


  話音未落，一輛車子突然從後麵加速駛來！媽媽聽見鳴笛後試圖躲閃，卻已來不及了……

  車子將殷鈴撞飛到店門口的掛著一堆玩具的牆上，鮮血飛灑一地，炎上假麵的變身器也滾落到沅浩腳下。掉落的瞬間觸發了玩具開關，變身器閃爍著彩色的光芒，發出滴滴答答的變身音效……


  “呀啊啊啊啊啊啊！！！”店老板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抱頭躲進店裏，沅浩麵目驚愕，迷離的雙眼還未從剛剛猛烈的撞擊中回過神來。


  駕駛位下來個罵罵咧咧的女人，她醉醺醺的樣子，明顯是嚴重酒駕，手還指著血泊中的殷鈴罵罵咧咧的，仿佛一切的錯並不在自己身上。


  “壞了壞了，撞人了撞人了……都跟你說了別開那麽快，你可是喝了酒的啊！！”副駕駛下來的男人是她的老公。而這個醉駕撞飛殷鈴的女人，正是張晶的媽媽。


  “喂！是120嗎！我們這裏不小心撞了個人……情況好像不太樂觀，你們趕緊過來啊！趕緊過來！位置……位置在.……在這個……”


  沅浩目光空洞，僵硬地凝視著血泊裏，媽媽的屍體。


  殷鈴的後背，直接被車頭撞裂成兩截，可謂是當場腰斬。


  他撿起腳邊的變身器，顫抖的嘴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麽。


  “媽……媽.……媽媽……你怎麽……你怎麽了呀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像是從恐懼和驚愕中一下子被扯會現實。目睹媽媽的死亡和刺眼的鮮血，沅浩崩潰地大哭著跑向媽媽，腳下的血漿將他滑倒，他一跟頭栽進媽媽的懷裏。


  “不要死啊媽媽！！不要死啊媽媽！！不要不要，媽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啊！！媽媽！！！！……”


  精神崩潰地他不願接受媽媽的死亡的現實。他抓住手裏的假麵變身器，不停地不停地按著變身按鈕，抽噎著大喊：“快救救我媽媽呀，假麵超人！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快出來救救我的媽媽，救救我的媽媽啊！！！炎上假麵！！！！”


  哢搭——！！


  假麵變身器被抓狂的沅浩甩手扔到街上，轉眼便被疾馳而過的車輪碾碎。


  他抱著媽媽的還留有餘溫的屍體，絕望地嚎啕大哭。門外很快聚集了一堆看熱鬧的路人。他們有說有笑，毫不在意這是誰，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他們隻知道，這下……有得熱鬧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