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 兩條要求(二)
「第二任縣委書記的情況怎麼樣?」市委書記翁敏傑問。
「第二任縣委書記叫游有餘,在他任上,有三件主要的事。」我說。
「哪三件事啊?你慢慢說。」
「游書記有一種觀點,他認為,無論誰當家理政,發展經濟肯定是第一要務。要發展經濟,僅僅依靠自身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尤其是在貧窮落戶的月光縣。必須招商引資,引進『外援』。要引得進來,留得住,還要生根、開花、結果,這就必須要有一個良好的營商環境。」我說。
「他決定從整治投資環境入手,重點是整治權力部門和工作人員吃卡拿要、不給好處不辦事,給了好處亂辦事,不主動熱情為企業服務的問題。狠抓經濟工作,重點是招商引資。他認為,只要把經濟搞上去,家底厚了,有了錢,其它種種問題就會逐步解決的。」我說。
「這個思路靠譜啊。」翁書記說。
「看來,我開始跟對您的思路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我跟您的看法一樣,我也覺得這麼做,很靠譜啊。沒錢,怎麼玩的轉呢?手上有糧,心中不慌啊。」
「別油腔滑調的,繼續說下去。」
「第一件事,就是搞了個投資環境綜合整治季活動。稅務局和環保局的人裝上了槍口。」
「怎麼回事?
「稅務局一個小小的專管員說化工公司賬目不清,要補交稅款並罰款。而事實上,公司是年年納稅先進單位,賬目基本上是清楚的,只是會計因為疏忽,將一筆銷售款項做到了其他科目上。儘管會計在稅務核查中承認了錯誤,並馬上改了過來,也沒有影響正常納稅。但稅務專管員依然不依不饒,每天像蒼蠅一樣審查每一張會計憑證和原始單據,渴望從雞蛋裡面挑出骨頭來。」我說。
「公司明白過來了,就請專管員進市區吃飯,專管員又約了幾個朋友一起用餐,酒足飯飽后,專管員一行人提出要娛樂。公司就請專管員一行人跳舞,給每人找了一個舞伴。跳完舞后,又應專管員的要求,再請他們一行洗桑那,請小姐按摩。讓人氣憤的是,這個參加工作還不到兩年的專管員,竟然一個人一次點了兩個小姐。」我說。
「環保局是怎麼回事呢?」翁書記問。
「環保局方面,本來,化工公司一直致力於污水的處理,投資500餘萬元搞了個污水處理裝置,污水排放已達標準,可環保局局長抓住一些農民承包的漁池死魚的事件,大做文章。」
「做什麼文章啊?」
「環保局局長指責化工公司排放的污水未達標,致使農民兄弟飼養的魚大部分死亡,失去生活來源,要罰款賠錢,為農民兄弟伸張正義。還在幕後唆使農民圍堵化工公司,嚴重影響了化工公司正常的生產經營活動。」
「性質好惡劣啊。」
「化工公司趕緊給環保局局長送了20萬元的紅包,環保局局長收錢后說,經他們認真地、負責地、科學地、反覆地檢測,化工公司排放的污水是達標的,與死魚沒有關係,並出示了相關的檢測報告……,可憐老老實實的農民兄弟,就這樣被環保局局長當猴耍了一把。」我說。
「游有餘是怎麼處理這兩件事的呢?」翁書記問。
「游書記毫不含糊,他主持縣委常委會,做出了三點決定。一是撤銷環保局長兼任的黨委書記職務,開除公職,開除黨籍。提請縣人大罷免環保局局長的職務,罷免縣人大代表資格,並移交司法機關依法處理。二,開除稅務專管員的公職,由團組織按程序清除出團。三,稅務專管員一行退還化工公司的全部招待費用。」
「處理的很果斷,很乾凈利落啊。」
「是啊。第二件事,就是克思曼先生的事,從他那一任開始,到我這裡簽訂協議,您都知道了,我就不說了。」
「說第三件事吧。」
「就是決定建設凌河大橋,凌河大橋當時的總投資約9.6億元。從拍板建橋開始,游書記就沒有過一天安生日子。」
「為什麼不能過安生日子啊?」翁書記問。
「接聽怎麼也接不完的電話,接待總也接不完的『說客』,收到不少條子和『口信』,還有電子郵件、QQ、微信,都希望他能在承建凌河大橋工程這件事上,提供幫助。」我說。
「原來是遊說工程建設項目啊。」
「是啊。」
「游有餘是怎麼處理的?」
「他被攪得煩不勝煩,多次想以資金未到位、準備工作不充分為由取消這項工程。」
「為什麼?」
「因為,他越來越深刻地認識到,滿足了一個人就會得罪許多人,而這些人都是『得罪不起』的。依了一個部門就會『獲罪』許多部門,而這些部門也不是『吃素』的。照顧了一個同學朋友,就會失去許多同學朋友,而同學朋友也是不可缺少的。」我說。
「他是怎麼想的呢?」
「他想,他不能因為這項工程,使月光縣更多的工作陷於被動之中;他不能因為這項工程,失去很多單位和個人的信任,失去很多同學和朋友;他不能因為這項工程,使他擔任的月光縣委書記這個職務,以及以後的『政治前途』受到影響。他需要縣委書記這個職務賦予他的寬廣舞台,使他能施展自己的政治才幹,逐步治理好貧窮落後的月光縣。」我說。
「這個想法也不錯啊。」翁書記說。
「是啊。理智最終起了作用,他最終沒有取消這一工程。因為,這畢竟是月光縣人民期盼已久的事,這畢竟能顯著地改善投資環境,這畢竟是他振興月光縣經濟的一部分,他不能放棄,他要努力帶領月光縣脫貧致富奔小康。」我說。
「游書記不為各種遊說所動,他自己不指定公司,也不允許別人指定公司,他執意決定公開招標。他的指導思想是,不僅僅是對全縣公開,而是對全市、全省、全國甚至全世界公開。不傾向於、不指定專門的公司,只要願意來的,都歡迎。在具體操作上,按國際慣例,成立凌河大橋公開招標辦公室,走好招標的每一個程序。」我說。
「後來,流言四起。縣委辦公室王主任緊急建議游書記,將公開競標日延期,然後隨便找個借口取消算了,將建橋工程交給官最大、權最大的人推薦的公司做。王主任苦口婆心地說,要懂縣情,在月光縣這個經濟還不發達的地方,在這個貧窮落後的地方,是不可以按國際慣例辦事的。否則,游書記的政治前景堪憂。」我說。
「見游書記猶豫不決,思前想後,瞻前顧後,王主任再次強烈地、直白地建議游書記,立即延期或者取消競標,並立即向市委彙報,爭取抓緊最後的機會。王主任動情地說,游書記是一個好人,有能力的好人,月光縣非常需要這樣的人來當領頭羊。」我說。
「王主任很理解游書記,他希望游書記能盡最大、最後的努力,爭取留在縣委書記的崗位上,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帶領全縣人民脫貧致富奔小康,早日實現月光版的中國夢。」我說。
「游書記非常慎重地考慮了王主任的建議,但最終還是拒絕了。我問他為什麼拒絕?他說,他發覺有一種崇高的東西在他胸中激蕩,那應該就是黨和人民的事業、利益和一名縣委書記神聖的使命。」我說。
「游書記認為,黨和人民的事業、利益不是空洞的,而是具體的,有血有肉的,在每一件具體的事情上都是有所體現的,這些事業、利益需要去維護,去捍衛,去創造。」我說。
「政治站位很高啊。」翁書記說。
「所以,游書記依然堅定地行走在公開招標的路上。他想,即便惹惱了『權貴』,調動了他的工作,他也要盡最大努力把招標搞好,為月光縣父老鄉親們做好最後一件事,算是不枉月光之行。」我說。
「後來,王書記找游書記談話,讓他立即無條件到省委黨校學習。游書記離開月光縣時,省、市新聞媒體都登出了『因故』推遲競標的公告,招標辦公室也『因故』解散。好端端的招標竟變成了一場鬧劇。『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壯志未酬,游書記沒有驚動他人,悄悄地、失望地、傷感地離開了月光縣。」我說。
「游書記跟我談到這裡時,兩行熱淚從游書記的眼睛里無聲地流了出來。後來的事,您都知道了,我就不說了。」我說。
「他沒跟你談過嗎?是哪些人跟他打招呼嗎?」翁書記問。
「說了。」
「方便說出來嗎?」
「沒有不方便啊。」
「那就說吧。」
「市裡跟他打招呼最大的官,就是王書記。」
「王伯年?」
「是的。」
「你繼續說吧。」
「我先跟第三任縣委書記提前預約過,他答應跟我談談月光縣的情況,但我按事先約定到他家時,他老婆卻攔住了我。」
「為什麼阻攔啊?」翁書記問。
「他老婆很歉意又像是哀求似地對我說,能不能不找他?他一聽說月光縣就激動,就罵娘,摔東西,他老婆勸他,他還要打他老婆,像得了神經病似的。他老婆說他昨晚就鬧了一晚上,剛躺下。」我說。
「後來,又聯繫了幾次,他老婆求我說,算了,別提月光縣了,也別讓他想月光縣了。提起月光縣,他傷心往事很多,冤水苦水恨水,各種水吐不完。後來,上任日期逼近,我也沒有時間去找他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