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七問調查報告
看了幾遍國務院發布的凌河大橋垮塌事故調查報告，有些問題還是沒有弄明白，我不得不給我的大學同學、在國務院辦公廳工作的、也是凌河大橋垮塌事故調查組成員之一的楊明亮打電話。
楊明亮說過，我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隨時打電話問他。
「我有七個問題要問你。」我說。
「你問吧，不管問多少問題都行。不管我回答的怎麼樣，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一定如實回答。」楊明亮說。
「我的第一個問題是，我看了幾遍凌河大橋垮塌事故調查報告，處理的都是正副縣長、正副市長、正副省長。現在不是說黨政同責嗎？對事故的處理，為什麼沒有黨政機關的黨務幹部呢？譬如說，正副縣委書記、正副市委書記、正副省委書記？」我問。
「這是按照慣例辦的，你看我們國務院發布的各項事故調查報告，都指向的是行政負責人。」楊明亮說。
「我不是具體針對什麼人的，我只是說，難道各級正副黨委書記都沒有責任嗎？譬如說，在我月光縣發生重大責任事故，責任都是縣長們的事，沒有我縣委書記的什麼事，是這樣嗎？」
「你想的美，責權是相輔相成的。有權利就有責任，而且作為黨組織負責人，還要負很大很重的責任。」
「那公布處理結果時，為什麼沒有他們的事呢？」我問。
「怎麼沒有他們的事呢？我們把相關的問題，已經移交給中紀委了。由中紀委再根據責任大小，幹部管理許可權進行處理。」
「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我的第二個問題是，在移送司法機關處理人員中，山河昇龍建設集團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古漢科。涉嫌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行賄罪。你們找到古漢科了嗎？你們把古漢科移交到司法機關處理了嗎？」我問。
「很抱歉，沒有。不瞞你說，我們還沒有找到古漢科，更談不上移交。」楊明亮說。
「那報告為什麼要那樣說？」
「我們只能這樣說。」
「我知道倒沒有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把古漢科移交給司法機關了呢？你們這麼說，是不是有矇騙老百姓之嫌呢？」我問
「我們沒有刻意矇騙老百姓，相反，我們認為，古漢科罪大惡極，他是整個事故的始作俑者，屬於十惡不赦之徒。雖然我們沒有在調查期間找到他，但我們把他的相關資料轉交給了公安部，公安部正在動用國家公安力量尋找他。你放心，他插翅難逃。我們一定會找到他，將他繩之以法。」
「有國家力量就好。」
「你接著問吧。」
「我問的第三個問題是，移送司法機關處理的人員名單中，是不是全部移交了？」
「是，除了古漢科以外，已經全部移交了。」
「不對吧。」
「怎麼不對啊？是不是又想說我們蒙你啊？」
「我那敢啊？譬如說名單中，有我們縣的馬縣長，他昨天晚上還在跟我一起接待省里來人呢。」
「那是報告出台前，報告出台後，他已經不可能跟你一起接待來人了。他的從政生涯已經結束了，等待他的將是無窮無盡的悔恨。」
「這麼快啊？」
「信不信由你，我還嫌慢了呢。」
「我問的第四個問題是，調查報告為什麼沒有提及慰問死難者家屬？」
「死難者大都是參加高考的學生，是你們月光縣教育界的精華，他們突然離開人世，的確讓人痛心。我們必須嚴懲造成這種悲劇的那些王八蛋們，那些該死的王八蛋們。」
「話是這麼說，那報告為什麼不提慰問死難者家屬呢？」
「我們的報告主要是對大橋垮塌原因進行分析，並追究相關人員的責任。慰問死難者家屬一事，有專門的單位在做，所以，我們沒有寫在報告里。」
「我覺得，報告應該加上慰問死難者家屬一兩段話。這既是對死難者的哀悼和追思，也是對死難者家屬的同情和安慰。」
「我們嚴懲那些王八蛋們，就是對死難者的哀悼和追思，也是對死難者家屬的同情和安慰啊。」
「我個人覺得，在報告里說一下比較好。目前的這個報告，讓人覺得有一點遺憾。」
「你覺得遺憾就遺憾吧，報告已經公布，就不能改了。不過，我可以把你的想法轉達給報告起草人。」
「謝謝。轉達給報告起草人有什麼用呢？」
「可以在以後更注意這個問題啊。」
「你是不是還想盼著我們國家再出一點事故啊？」
「怎麼可能呢？不瞞你說，我們國家大，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天災人禍總是會有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以後發生了什麼事，報告起草人和相關單位、相關人員可以考慮你的建議啊。」
「謝謝。」
「不用謝。」
「我問的第五個問題是，報告為什麼沒有對不停地追加建橋資金進行調查，並追究相關人員的責任啊？如此對應的問題是，市委決定收回月光縣對凌河大橋建設項目的發包權，直接研究決定設計單位、監理單位、建設單位、施工單位是否妥當？」
「不停地追加建橋資金？你說詳細一點。」楊明亮說。
「我記得，在我的前任手上，凌河大橋計劃總投資約9.6億元。然而，在月光縣工程招標階段，市委卻突然決定收回發包權，並建議月光縣暫停招標，由市委直接研究決定設計單位、監理單位、建設單位、施工單位。」我說。
「不僅如此，建橋資金預算也由9.6億元猛增到21.6億元，後來又因為說是地質條件複雜等原因追加預算8.5億元，實際投資30.1億元。」我說。
「你也知道，據專家們對凌河大橋所有建設成本，包括材料費、搬運費、人工費、管理費的測算，實際用到大橋本身不足6億元，而這是全部按國家施工標準計算的，還不包括偷工減料……。」我說。
「這件事從暫停招標，確定建設單位，到施工單位，到工程進行，到竣工驗收都很不正常。工程未動工之前，就逼得一個很有雄心壯志、勵精圖治的縣委書記壯志難酬、落荒而逃。整個過程詭異而邪乎，明顯不符合常理啊。」我說。
「這麼重大的事情，你們調查了嗎？」我問。
「調查了。」
「那報告怎麼沒有反映呢？」我問。
「反映了，隱藏在字裡行間，只是沒有針對這個問題具體說。我還告訴你，我們對追加預算的事，整個過程，前因後果進行了反覆調查。我們已經把調查的情況，移交給中紀委了。」楊明亮說。
「那市委直接拍板的情況呢？」我問。
「你聽我慢慢跟你說，關於市委決定收回月光縣對凌河大橋建設項目的發包權，直接研究決定設計單位、監理單位、建設單位、施工單位是否妥當的問題，我們調查組進行了認真的分析。實話告訴你，我們調查組內部的意見並不統一。」楊明亮說。
「怎麼不統一啊？」
「一種意見認為，市委不履行必要的程序，直接開會研究，是亂作為，胡作為，應該追究責任。另一種意見認為，市委有權對涉及全市的重大問題作出決定。這附和必須經集體討論做出決定的『三重一大』（重大事項決策、重要幹部任免、重要項目安排、大額資金的使用）制度。」楊明亮說。
「我們請教了一些權威專家,很有諷刺意味的是，權威專家的看法也並不一致。人云亦云，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們沒辦法，又認真學習了黨和國家的相關法規制度。」楊明亮說。
「我們內部先統一了觀點，我們的觀點是，山河市委的決策存在著明顯的瑕疵，最主要的問題是，逆潮流而動，沒有履行必要的程序，有違『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楊明亮說。
「我們先不管對錯，在市委是否有權拍板決定問題上，我們認為，市委是有權拍板決定的。但不應該這麼不履行各種程序，匆忙地、武斷地拍板。」楊明亮說。
「當然，在市委做出決定時，並不是沒有雜音。我這裡有會議記錄的複印件，請你稍等一下，我翻出來看一下。」楊明亮說。
「在你們市委收回月光縣對凌河大橋建設工程的發包權，由市委直接研究決定時。有兩名市委常委提出了異議。」楊明亮說。
「哪兩名常委啊？可以告訴我嗎？」我問。
「我就違反一下原則，跟你透露一下吧。」
「謝謝。」
「一個是你們市委宣傳部部長，叫孔立可。他提出來，履行對外招標、公示這些必要的程序后，再研究決定。」楊明亮說。
「還有一個呢？」
「就是你們市紀委書記楊漢雄。」
「這麼重量級的人物反對，還通得過啊？」
「我詳細分析了會議記錄，你們市委副書記、市政法委書記王伯年說，月光縣是個貧困縣，脫貧致富奔小康的任務很重，時間緊迫。如果履行完所有的程序，曠日持久。」楊明亮說。
「你們王書記說，讓貧困縣脫貧，是迫在眉睫的任務。早日架起一座橋，就可以早日助推人民群眾脫貧致富奔小康，過上更加美好的生活。」楊明亮說。
「你們王書記說，我們確定的這些設計單位、監理單位、建設單位、施工單位都很有名氣，都知根知底，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如果履行程序，新冒出來的單位，說不定還不如這些單位。他主張市委主動擔當，主動作為，立即做出決定。」楊明亮說。
「我們懷疑，市委這麼匆忙地拍板，似乎有什麼拿不上檯面來說的事。但深查下去，好像偏離了我們的職責。所以，我們最終決定，把這些問題移交給中紀委。」楊明亮說。
「但我們心有不甘，在最終公布的報告里，我們還是加了一段話，就是要求黃長省在中紀委、監察委和高檢院的指導下，繼續嚴肅查處這起事故背後的腐敗問題。」楊明亮說。
「又移交中紀委了？」
「專業人做專業事嘛，我們只是一個臨時組織起來的調查組，不可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我們向中紀委移交的資料，很有價值，相信中紀委會深入查辦。」楊明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