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實說直面礦老闆
「差不多吧。」我說。
「那上官書記和全體省委常委去長途車站送你,也是賭氣?」縣長馬志問。
「應該是吧。」
「那上官書記說了什麼呢?」
「上官書記說,作為省委派出去的縣委書記,到一個遠離省城的、貧窮落後的、也可以說是百病纏身的縣去赴任,要獨自一人以這種方式孤孤單單地離開省城,他老覺得過意不去,不放心,不踏實,心裡堵得慌。」
「上官書記說,想來想去,他也決定出出『風頭』。這就是你現在看到的,所有在家的省委常委都為你送行。你知道,省里時常派出幹部,但對你這種級別的幹部,像這樣高規格的送行,恐怕你是第一個,我認為也可能是最後一個。」
「上官書記說,年輕人,原諒我,『風頭』不應總是由年輕人來出,老人也是可以向年輕人學習,趕趕時髦,出出『風頭』的。」
「上官書記言辭懇切,很感人啊。」馬縣長說。
我說:「可能你體會不到,這種送行,給我產生了無形的、巨大的壓力,讓我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我無法選擇,沒有退路,只能負重前行。」
「說的也是啊。」馬縣長說。
我說:「我跟你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就索性跟你多說幾句吧。你知道嗎?在環保局關停一號礦場的時候,礦場老闆焦作斌來找過我。」
「我聽說了,他來找你,是不是請你放行,讓礦場開工啊?」馬縣長問。
「是啊。」
「你是怎麼答覆的呢?」馬縣長問。
「焦作斌問我知不知道,礦場停工一天損失多少錢?」
「你是怎麼回答的呢?」
「我冷冷地對焦作斌說,你來找我幹什麼?如果你只是來告訴我你的損失情況,那你就走吧,我還有好多事要辦,沒時間聽你的損失情況,也不想聽你的損失情況,你也沒有義務告訴我你的損失情況。」
我說:「見我這個態度,焦老闆似乎軟了下來,向我求饒,讓我同意礦場重新開工。」
「你是怎麼回答的呢?」馬縣長問。
我說:「為什麼啊?國家法律是兒戲啊,你說開工就開工啊?」
我說:「每天這麼大的損失,焦作斌心疼啊。他問了一下,關停礦場是縣環保局開的單子。他就找了環保局局長鬍同方。衚衕方說,只要有一個領導同意不關停,就馬上撤銷關停的單子。絕不耽誤焦作斌一分鐘時間。」
我說:「焦作斌就找了一圈人,包括市縣說話都很有分量的領導,名單我就不一一說了。誰知道,衚衕方軟硬不吃。誰要他撤銷關停礦場的單子,他就讓誰寫條子。空口無憑,立此為證。結果,領導們都不願意寫條子。焦作斌礦場重新開工的事,就黃了。」
「唉,這個焦作斌啊。」馬縣長嘆了一口氣。
我說:「焦作斌要我跟衚衕方發個話,或者,打個電話,讓衚衕方這個犟東西,不要繼續關停他的礦場。」
「你發話了嗎?打電話了嗎?」馬縣長問。
我說:「沒有,焦作斌跟我七談八談,就談到了共產黨。我問焦作斌,共產黨為什麼能成為執政黨?」
「焦作斌怎麼回答啊?」
「焦作斌說,靠槍杆子啊,毛主席也說了嘛,槍杆子裡面出政權嘛。」
「你贊成焦作斌說的話嗎?」馬縣長問。
「我怎麼會贊成他的話呢?我對焦作斌說,你還沒說到點子上,照我看來,共產黨是靠替窮人說話,替窮人撐腰,替老百姓打天下,替老百姓守天下,才成為執政黨的。」
「那焦作斌是什麼反應呢?」
「焦作斌很坦率地說,我不知道你說的那些大道理,我也不想聽你說的那些大道理。我只是想問你,我礦場停工怎麼辦?」
「說來說去,還是要開工啊。」馬縣長說。
「是啊,說來說去,焦作斌終於失去了耐心。他對我說,我們不兜圈子了,打開天窗說亮話,直來直去吧。我的礦場就是你下令停工的,明說吧,你要什麼?你要錢,我可以給你。你要東西,我可以買來送給你。」
「說得好直接,好露骨啊。」馬縣長說。
「我對焦作斌說,我不要錢,只要東西。」
「你真要了東西?」馬縣長問。
「聽說我要東西,焦作斌有些振作和興奮,連忙問我要什麼東西?焦作斌還表揚了我。說這就對了嘛,常書記是個爽快人,有話好好說,以後見面我們還是朋友嘛。你說,你要什麼?」
「你要的是什麼東西啊?」馬縣長問。
我說:「我要的東西恐怕焦作斌買不起。但焦作斌說,除了天安門城樓外,其它的東西,別小瞧他,他還是買得起的。」
「你究竟想要什麼啊?焦作斌的經濟實力還可以啊,應該買得起啊。」馬縣長說。
「我對焦作斌說,我要紅廟鄉的青山秀水,你焦作斌買來,送給我吧,我一定收下,絕不跟你焦作斌講半點客氣。你焦作斌隨時買來,我就隨時讓你開工。」
「要紅廟鄉的青山秀水,虧你想得出來啊。要是換了我,把腦袋想破也不出來啊。你要的東西焦作斌是絕對買不起的。」馬縣長說。
「是啊,青山秀水是無價之寶,他焦作斌怎麼買得起呢?」我說。
「那焦作斌是不是很不耐煩啊?」馬縣長問。
「焦作斌當時十分生氣地對我說,常書記,你這是逗我玩啊?我十分嚴肅地對焦作斌說,你狠啊,焦老闆,你很有能力啊,你逼得一個年輕的縣委書記在老百姓面前淚流滿面,我佩服你啊。」
我毫不客氣地對焦作斌說:「你知不知道,在紅廟鄉一號礦場,就是在你的礦場旁邊,村民們生活在一種什麼狀態下?你知不知道,月光縣縣委書記,就是本人,面對著受到礦塵污染、噪音污染、生活用水污染、溪流污染等各種污染的村民們無地自容,淚流滿面?」
「焦作斌怎麼說?」
「焦作斌狡辯說,上面不是說了嗎?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啊。」
「我說,先富,先賺再多的錢,我也沒意見。可是,賺錢也要遵紀守法,也要憑著道德,憑著良心去賺啊。總不能昧著良心,去坑蒙、去傷害老百姓啊!」
我說:「你可別小看了焦作斌,他還是很有政治頭腦的。他說,這是免不了的啊,改革嘛,發展地方經濟嘛,總要有些成本,總要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啊。」
我說:「你說犧牲我不反對,但也不能像這樣犧牲啊。你知不知道,曾經好端端的青山秀水之鄉,在你和其他一些人的操弄之下,變成了環境污染之地。」
「焦作斌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國家需要礦石,我們採礦滿足國家建設的需要,是為國家做貢獻啊。」
「我說,我們不要帶血的貢獻,國家也不需要帶血的貢獻,我們不能靠犧牲環境來發展經濟。」
「焦作斌拉下臉說,這麼說,書記,常書記是鐵了心與我們過不去了?」
「我對焦作斌說,不是我與你們過不去,是你們與老百姓過不去。你剛才說的好,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也跟你直來直去吧,我可以明確無誤地告訴你,我一定要把老百姓曾經有過的青山秀水還給老百姓,我絕不允許任何人為非作歹,無法無天。」
「我還對焦作斌說,只要我在這裡一天,我就這麼干一天。誰讓老百姓不舒服,我就讓誰不舒服。我無怨無悔,至死方休。」
「焦作斌有些賭狠似地對我說,你知不知道,你的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前前前前任是怎麼離開月光縣的?」
我說:「你別說的那麼拗口好不好,前四任縣委書記被你們攆走了,我是即將被你們攆走的第五任縣委書記,你說的是這個意思吧?」
「焦作斌毫不遮掩地說,就是這個意思。」
「我也毫不遮掩地對焦作斌說,如果你,如果你們能攆走我,那我就要跟你,跟你們燒高香了。孤兒寡母還天天等著我回去呢,拜託你,拜託你們,麻煩你,麻煩你們,趕快把我攆走吧。」
「焦作斌說,你別這麼自信,這麼狂傲。說不定,你的命運,比你的前四任更慘呢?」
「我平靜地對焦作斌說,沒關係,悉聽尊便。」
「焦作斌惡狠狠地對我說,那我們走著瞧。我也回答了他一句說,走著瞧。」
「就這樣,我們談得不歡而散,焦作斌氣呼呼地、惱羞成怒地走了。」
我說:「焦作斌說,我們走著瞧,走著瞧。如今,焦作斌、黎西煌在某些人的指點下,從看守嚴密的看守所里脫逃了。我不知道他們幕後的主使是誰,給我的直覺是,幕後下棋的人很不高明,下了一步臭棋。」
「這怎麼能說是臭棋呢?」馬縣長問。
「我們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們能往哪裡跑?他們插翅難逃。他們犯了脫逃罪,是罪上加罪。」我說。
「他們既然敢跑,這說明他們早有安排啊。不可能很容易地抓回來吧。」馬縣長說。
「他們小瞧了我們全國公安戰線一盤棋的行動能力,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可以把他們抓回來。即便幕後人物周密安排部署,用假證照逃到了國外。他們也會惶惶不可終日,直到等著被抓捕,遣返回國。」
「常書記就這麼自信啊?」
「當然啊,他們唯一的出路,就是趕緊回來投案自首,這是他們唯一正確的路。如果馬縣長認得一些跟焦作斌、黎西煌比較熟的人,如果這些跟焦作斌、黎西煌比較熟的人能聯繫上焦作斌、黎西煌,我建議動員焦作斌、黎西煌立即回來投案自首。這不是害他們,這是對他們最大的負責,最大的幫助。」我說。
我說:「這是一起有組織、有預謀的犯罪行為。你已經聽過彙報了,縣紀委和縣公安局正在抓緊時間展開聯合調查。明天上午,我們就開常委會,聽取聯合調查的彙報,研究處理意見。」
「對那些明目張胆觸犯黨紀國法的人,我絕不輕饒。」我有些「惡狠狠」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