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小孩入學上訪
「常書記,我跟你繼續講甘彩霞上訪的故事吧。」縣委辦公室主任王庭說。
「我記得甘彩霞因為結婚證問題上訪,後來為了孩子上幼兒園上訪,再後來是孩子上大學上訪,中間省略了好大一部分。這次你說是為什麼上訪,你慢慢說吧。」
「這次是因為小孩上小學上訪。」
「國家實行九年制義務教育,甘彩霞的小孩上小學應該是毫無問題的啊。」
「是沒有問題。」
「那她上訪什麼?」我問。
「他想讓女兒上城關鎮小學。」
「甘彩霞不是住在峽光鄉嗎?她的孩子應該就近入學啊?」
「是應該就近入學,可她不願意就近上峽光鄉的小學,她就是要讓孩子上城關鎮小學。城關鎮小學當時教室非常緊張,每間教室都塞滿了學生,本地適齡學生入學就很困難。對非本地學生是嚴格控制的。換句話說,甘彩霞的孩子根本就不能到城關鎮來上學。」王主任說。
「於是,甘彩霞就上訪了?」
「是啊,不是說過嗎?甘彩霞要麼在上訪,要麼在上訪的路上。即便是偶爾平靜的時候,也在想著怎麼上訪。反正這輩子就和各級黨委、政府及相關單位杠上了。」
「這次她是找的什麼理由?」
「還有什麼理由,第一,政府把她老公弄沒了,還她老公。第二,孤兒寡母生活困難,住在鄉里,孩子受不到良好的教育。希望孩子能在城關鎮小學上學,受到更好的教育,讓孩子將來成為國家有用的人才。」王主任說。
「學校是她開的?她想上哪就上哪啊?就近入學的規定是紙糊的啊?」我說。
「我曾經跟一個很有名的律師聊過天,問像甘彩霞這樣的情況怎麼辦?這個律師說,不知道怎麼辦。因為甘彩霞在長期的上訪中釀成了頑強的意志、堅強的毅力和變態的人格,怎麼跟她說,怎麼擺事實講道理,怎麼苦口婆心,怎麼動之以理,怎麼曉之以情都沒有用,她不達到目的絕不罷休。這個律師說,甘彩霞是她這輩子見到的最不懂感恩、最不知好歹、最不要臉、最無恥的女人。法律拿她沒辦法,誰碰到她,誰倒霉。」王主任說。
「這麼說,我們碰到她,我們倒霉了?」我苦笑著問。
「差不多吧。不過,我現在說的上訪,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與你無關,也與我無關。我只是盡量向你還原甘彩霞過去上訪的事實。現在,也許甘彩霞讓我們頭疼的事還在後面呢。」
「你先把小孩上小學上訪的事說清楚吧。」
「好。為了小孩上城關鎮小學的事,甘彩霞上訪了。」
「這次的上訪就能解決問題?」我問。
「當然能。」
「還真邪門了,你說說,怎麼回事?」
「甘彩霞輕車熟路,先找到縣信訪局,縣信訪局很煩她,三下五去二,跟她開了信訪轉辦單,打發她到縣教育局去。」
「縣教育局怎麼辦?」我問。
「縣教育局的人也很煩她,無論跟她怎麼說,她都聽不進去。為了對付她,縣教育局的人採取了輪班制。上午派一個人跟她嘮叨,下午又換一個人。第二天,甘彩霞又去,教育局又派別的人,跟甘彩霞玩起了拉鋸戰。上午到了下班時間,負責接待的人員,關上辦公室的門,讓她下午來。下午到了下班時間,負責接待的人員要她明天來。反正問題是解決不了,甘彩霞願意來就來。甘彩霞死磕到底,教育局的人就奉陪到底。」
「那甘彩霞怎麼辦?」我問。
「甘彩霞沒招了,她去了市信訪局,從市信訪局開了單子,到了市教育局。市教育局的人二話沒說,開了單子,讓她去找縣教育局。」王主任說。
「轉了一圈又回來了?」我問。
「沒有,甘彩霞毫不灰心,毫不死心。她立馬坐車到了省信訪局,省信訪局的接待人員,知道甘彩霞是個油抹布,打不濕曬不幹,就跟甘彩霞天上地下、古今中外、東西南北中漫無邊際地神聊了一通,以打發時間。快下班時,給甘彩霞開了一個信訪轉辦單,讓她去找省教育廳。第二天,甘彩霞找到了省教育廳,省教育廳接待人員說要跟領導彙報,讓她過幾天再來。」
「甘彩霞就真的過幾天來?」我問。
「是啊,甘彩霞有時很『聽話』啊。」
「甘彩霞就一直在省里待著?」
「是啊。」
「甘彩霞無正當職業,無生活來源,這裡上訪那裡上訪,交通、住宿、吃飯等都要錢啊,難道這些都不花錢嗎?交通工具白坐,住宿白住,吃飯白吃?」
「那怎麼可能呢,交通、住宿、吃飯等花費,甘彩霞還是規規矩矩給的。」
「那她的錢是哪裡來的呢?」
「主要是來源於三個方面,一是她們家有自留地,可以種一些經濟作物賣些錢;二是她過去的中專同學有時給一點;三是不斷上訪,說孤兒寡母,生活困難,需要救濟要一些錢,這些錢主要是找民政系統要的。」
「甘彩霞這三方面的錢,能頂得住花費嗎?」我問。
「甘彩霞個人還是很節約的,就吃的來說,她不講營養,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上訪時,多半吃的是饅頭鹹菜。住的來說,她很少住酒店,一般是在火車站、汽車站候車室過夜,有時,也到網吧過夜。總之是,能省就省,能將就就將就。」王主任說。
「唉,這是何苦呢?」
「對甘彩霞來說,不這樣不行啊,不這樣不能解決問題啊。上訪是她唯一的解決問題的渠道,除了上訪外,甘彩霞無法解決自己的問題啊。因為她上訪的問題,都是按常理來說,不能解決的問題,或者說是解決不了的問題。」
「後來,甘彩霞去了省教育廳嗎?」我問。
「去了啊,第三天,甘彩霞去了省教育廳。省教育廳的人耐心跟她宣講了一番政策。告訴甘彩霞說省教育廳非常重視甘彩霞反映的問題,確保適齡兒童上學是國家的大政方針,不能馬虎動搖,為此,省教育廳已經專門跟省信訪局寫了書面回復,要甘彩霞去找省信訪局。」
「甘彩霞去了省信訪局?」
「是啊,不去怎麼辦?」
「那省信訪局的人怎麼說?」我問。
「省信訪局的人告訴甘彩霞,省教育廳很重視甘彩霞反映的問題,已經專門開會研究了,給省信訪局回話了。說省教育廳堅決支持就近入學,不宜捨近求遠。建議甘彩霞的孩子就近在月光縣峽光鄉入學。」王主任說。
「那甘彩霞怎麼辦?」我問。
「甘彩霞問省信訪局怎麼辦?省信訪局的人建議甘彩霞省了這份精力,按照省教育廳的意見,讓孩子回峽光鄉上學。」
「這回甘彩霞怎麼辦?她應該認輸了吧。」
「那怎麼可能呢?甘彩霞是到了黃河不死心,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人。幾番思考後,她回到了市裡。請人用白紙寫上『小孩要上學』幾個字,舉著白紙站在市委門口。」王主任說。
「恰巧有一個新調來的領導看見了甘彩霞,就下車問怎麼回事。甘彩霞就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了小孩上小學不給上的事。這位市領導不明就裡,當時就給市教育局負責人打了電話,狠狠批評了市教育局,要市教育局限期解決,不能讓老百姓的孩子沒學上。還要求市教育局舉一反三,不能讓一個適齡少年兒童輟學。」王主任說。
「市教育局負責人派人把甘彩霞接到了市教育局。市教育局給縣教育局負責人打了電話,傳達了市委領導的講話精神,要求縣教育局限期解決。然後,要甘彩霞直接去找縣教育局的負責人。」王主任說。
「甘彩霞的事就這樣解決了?」我問。
「沒這麼快,縣教育局的負責人憋了一肚子的氣,一肚子的火,又不知道何處發泄。解決甘彩霞的小孩上學的現實問題是,解決了一個,請他人怎麼辦,若都找到教育局,跟教育局較真扯皮,教育局怎麼辦?」
「這的確是一個難題啊?」我說。
「縣教育局沒辦法,想來想去,想出了一個折中方案。」
「什麼方案啊?」我很有興趣地問。
「教育局的人跟甘彩霞說,小孩上學可以,必須有在城關鎮有住房證明。否則,堅決不給辦。」
「那甘彩霞怎麼辦?」
「按當時的入學條件,必須在城關鎮實際住滿三年,才可以辦理小孩入學的手續。但甘彩霞有些特殊,教育局就放了甘彩霞一馬,只要她有住房證明就行。」
「甘彩霞人生地不熟的,到哪裡去弄證明?」我問。
「這點小事難不倒甘彩霞,她到城關鎮挨家挨戶打聽,看誰家有房子出租。正好一家有房子出租,她租了一個一室一廳的房子,預付了三個月的房租后,拿到了租房協議書,送到了縣教育局。」
「教育局這就給她小孩辦了入學手續?」
「還沒有,教育局擔心有詐,就派人找房東核實了一下,確認后,才非常勉強地,非常不情願地,無可奈何地給她的小孩辦了入學手續。」
「甘彩霞的小孩到城關鎮小學上學的問題解決了?」我問。
「解決了,這次,她又上訪成功了。」王主任說。
「我們是應該慶賀呢?還是應該沮喪呢?」我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用什麼詞來形容?」王主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