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向農民交答卷(一)
縣委常委會晚上七時開,就研究兩個問題,奮進集團的出路和如何答覆三村農民。
第一個問題,原來有一個意見,縣長辦公會研究過了,就是改制,招商也好,改制也好,總之是要摔出去,其具體的實施方案很快在大家的一致同意之後通過了。
這第二個問題就難了,難到會場的氣氛有些讓人窒息。我也知道情況複雜,就作好了熬通宵的準備,也讓縣委辦公室王庭主任提前準備了夜宵。
我時不時插話,以避免冷場:「常委會嘛,常委會是全縣最高決策機構,大家都要暢所欲言,想什麼說什麼,有什麼高招就使什麼高招。大家同舟共濟,共同渡過這個難關。」
我說:「如果不給農民一個答覆,他們又要這裡上訪那裡告狀,上面又要逼著我們解決。弄得我們下不了台。所以,我們一定要變被動為主動……。」
我知道,常委有些人,如縣長馬志、副書記趙程大,心裡跟明鏡似的,怎麼不知道呢?他們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說的。不僅不會說,還要試圖遮掩過去。遮掩「他們」,就是遮掩自己,明哲保身是至關重要的。
我剛來,對各位的底細、性格、品德、想法還沒有摸透,他們也不知道我的底細、打算。我在觀察他們,他們也在觀察我。我的周圍還沒有聚集起一股力量,一股緊密地團結在縣委書記周圍,以應付月光縣各種複雜局面的力量。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大都說些模稜兩可,不著邊際的話,都有意無意避免觸及實質性的問題。
我知道情況複雜,但我故意裝成輕描淡寫地說:「我和柳樹鄉黨委書記柳順平同志一道與三個村的農民對了話,農民提的要求,我梳理了一下,核心問題就三個。」
我說:「一是昇龍公司究竟按什麼標準給的錢?給了多少?這些錢用在什麼地方?二是昇龍公司究竟租用了多少地?協議是多少?實際使用是多少?農民覺得實際圈用的地超過了協議上的地,如果超過了,超過了多少?超過的部分為什麼沒人管?」
我說:「三是農民聽說三個村的書記都在縣城買了房子,要我們查一查,如果真的買了房子,他們的錢從何而來?我們能不能就圍繞這三個問題好好談一下。我承諾過七十二小時內,給一個初步的答覆。」
我說:「如果農民對答覆滿意,那麼困繞月光縣的又一個問題就會迎刃而解,月光縣也好儘快摔掉歷史包袱,輕裝上陣。如果農民對答覆不滿意,那我們就始終沒有好日子過。我們還要熬夜,還要沒完沒了地開會研究,還要沒完沒了地挨上面的批評。」
我說:「不僅如此,上面見我們遲遲不答覆,還以為我們有什麼鬼,萬一動怒,我是說中央、省里派出調查組,深入調查,微服私訪,把問題查個水落石出。如果我們沒什麼問題,那也沒什麼。如果我們真的有問題,那就複雜了。」
我說:「到時,恐怕我們連坐在這裡研究的資格都沒有了,只能被動地等待上面去處理。還是直面現實,勇敢地面對這團亂麻吧。我們不能迴避,事實上,我們也迴避不了。變被動為主動是上上策,等待上面派人來查是下下策……。」
我這番話肯定會打動某些人,於是,我慢慢地喝起了茶,等待著發言、表態、拿主意。
政法委副書記、公安局長文勝天講話了:「說實在話,迴避實質問題,老是拖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以前,農民上訪,總是要我們派幹警到這個路口堵,那個路口截。實踐證明,堵截是堵截不住的,你堵了大路他們走小路,你堵集體上訪他們分散上訪,你堵他們租的麵包車,他們搭汽車。」
文局長說:「他們只是向上面反映情況,要求解決問題,又沒犯大的錯誤,我們也不能把他們捆起來。還有要求我們抓上訪的頭子,我們頂不住,只好抓了幾個,結果,三個村的農民不分男女老幼統統出動,把縣公安局圍了個水泄不通,哭爹罵娘喊聲一片。」
文局長說:「公安局是幹什麼的?是打擊犯罪,保護老百姓的。你們看成了什麼了?說不好聽的,簡直成了群眾的對立面。農民責問我們,為什麼抓人,究竟犯了哪家的王法?是共產黨的還是國民黨的?是哪一年的第幾款第幾條?」
文局長說:「後來,聽說中央電視台『焦點訪談』要來暗訪,才不得不放人。你們看,這成何體統?對農民上訪,強壓是壓不住的。因此,我贊成常書記的意見,變被動為主動,勇敢地直面現實,直面這團亂麻。」
文局長說:「我提三條想法,一、審計局對柳樹鄉出租土地的資金往來情況進行專項審計;二、縣國土規劃局全面調查租地情況;三、縣紀委、監察委調查三村書記買房的情況,並將這些情況全部向老百姓公開,接受群眾監督、舉報……。」
縣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趙程大說:「常書記、文局長說得好,要直面現實,變被動為主動,強壓是壓不住的,我只是對具體的操作過程談點個人的看法。這第一點,文局長說的審計柳樹鄉政府帳務,我覺得有些不妥。」
趙書記說:「為什麼要審計?這說明我們對柳樹鄉黨委、政府不信任嘛,鄉黨委書記、鄉長畢竟是經過我們反覆考核,按規定的程序任命的,這麼大張旗鼓地審計帳務,不是審計鄉常委書記、鄉長嗎?」
趙書記說:「這不是明擺著挫傷基層同志的工作積極性嗎?你叫他們帶著受審計這頂大帽子怎麼工作?以後我們還怎麼考核、選拔、任用幹部?但帳務還是要向群眾講清楚的,怎麼講清呢?還是請鄉財政所盤一下,向群眾公布吧。」
趙書記說:「第二點,國土規劃局詳查租地情況我沒意見,但要實事求是。第三點,紀委、監察委出面調查三村書記買房情況,我覺得可以商量一下,能否改成讓鄉紀委調查,為什麼呢?這三個村的黨支部都是農村先進黨支部,村支部書記都是全縣帶領農民致富的模範帶頭人。」
趙書記說:「紀委、監察委出馬,樹大招風,恐挫傷他們繼續帶領群眾致富的積極性。再說,鄉紀委出面,鄉里鄉親的,熟人熟事,調查進展快,可以提高工作效率,加快向群眾公開的步伐……。」
縣委宣傳部長桂學平說:「我贊成大家說的變被動為主動,直面現實,我只談談我個人的想法。過去,三村農民上訪,新聞單位很想深入一線詳細採訪報道,反映民生疾苦,傳達政府心聲。」
桂部長說:「可我們接到的指示是,盡最大努力勸說新聞單位不要採訪報道。我們也每每跑到省市各家新聞單位磕頭說好話,要求放棄採訪報道,以免發生副作用。」
桂部長說:「新聞單位雖說接受了我們的要求,但對我們的意見很大。還建議我們,不要老是捂蓋子,怕這怕那,掩蓋矛盾,要學會揭蓋子,有針對性地解決問題,這才是正道。」
桂部長說:「我就幾位書記講的,談談幾條具體意見。這第一,昇龍公司支付的錢的數額和去向是一定要搞清楚的,不搞清楚,就不能跟老百姓交待,我們畢竟是要代表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的,要對人民群眾負責。」
桂部長說:「這麼簡單的一筆賬,拖了這麼久沒搞清,必有其難度。鄉財政所受其重任,恐怕難度很大。即使搞清了,農民也會不服。因為,鄉財政所畢竟在柳樹鄉的轄區,缺乏其公正性。如果兩者比較一下,我還是覺得縣審計局負責為妥。」
桂部長說:「第二,租地的具體情況國土規劃局查比較好,他們本身是搞這一行的,測量比較容易。第三,三村書記買房之事,總原則是要搞清楚的,不能整天雲里霧裡。」
桂部長說:「怎麼搞清楚呢?剛才,趙書記已經說了,從穩妥起見,我建議分三步走。第一步,由三村支部書記向鄉黨委、政府寫出書面說明;第二步,由鄉紀委詳查,寫出書面報告,如這兩步農民不服,再由縣紀委、監察委詳查……。」
常務副縣長錢一兵說:「我贊成大家的意見,面對現實,化被動為主動。就具體操作上我談點個人想法。我們現在研究這個問題,其出發點是將問題盡量消化在我們這一層。常書記也說了,等上面派人來查是下下策。那麼,我們能不能設身處地地替下面、替柳樹鄉想一下呢?」
錢縣長說:「我們不希望上面來查,那麼,下面希望我們這個上面來查嗎?我覺得,還是責成鄉黨委、政府向縣委、縣政府寫出書面報告,如百姓通得過,就萬事大吉。如通不過,我們再研究對策還來得及……。」
會場氣氛活躍,擺事實講道理,你一言我一語的。但在這活躍的背景下,我還是感到有些緊張、有些火藥味。
「馬縣長,您的意見呢?」我問馬縣長。
「嗯,我的意見,我的意見是,三村農民上訪之事,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弄清情況,必須首先找到古漢科,因為錢是古漢科給的。找到古漢科,三村書記買房的事一下子就弄清楚了。」馬縣長說。
「所以,我覺得當務之急是找到古漢科,建議動用政法力量全力尋找古漢科。只要找到了古漢科,我們的問題就好辦了,就迎刃而解了。」馬縣長說。
會場上又鴉雀無聲了,沉默,難堪的沉默開始籠罩會場。
假若這麼下去,這個會就會無果而終,我這個縣委書記就成了一道擺設,成為月光縣人民心中的「一棵大樹」就會成為一句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