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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告別省城

  這一夜很漫長,我似乎毫無睡意。子時后,悄悄坐起來,靠在床頭上,默默想著月光縣的事,想著從何處著手開展工作。但千頭萬緒,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我就這樣靠著床頭,讓夜色漸漸地、無言地流淌。


  我盼望著黎明,盼望著太陽升起,盼望著踏上月光縣的土地上去。盼望著像一隻雄鷹,在月光縣有些灰暗的天空中,無畏兇險,奮勇飛翔。


  床頭燈亮了,妻子華莉也坐了起來,靠在床頭上。


  「睡不著吧?」妻子悄聲說。


  「嗯。」


  即將開始的月光縣之行,是我離開妻子最長的時間了。即便回來,也最多呆幾天,我還是會回到月光縣去。


  自從大學一年級與妻子開始認識后,我們就很少離開過。作為同學,我們幾乎天天見面。後來作為我的妻子,除了出差、外出開會外,我們也很少離開過。如今,我們要暫時離開了。到底要離開多久,我心中無數,心裡也無底。


  作為一個男人,我深愛著妻子。我知道,作為妻子,她也深愛著我。我們活在彼此的世界里,共同迎接春蘭秋菊,夏荷冬梅,共同面對春愁秋苦,嚴冬酷暑。


  天亮后,我們就會暫時分開了。


  我從未想到過會獨自一人,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工作。我相信,妻子也從未想過,以後會獨自帶著孩子,在這座城市中生活。


  從今往後,我們這個家庭,有了一個漂浮不定的未來。


  我把手臂搭在妻子肩頭,我聽到了妻子清晰的呼吸聲。


  「你一人帶著孩子,還要上班,會很辛苦。你實在忙不過來,就說一下,我爭取早點回來。上官書記也說了,兩年後可以申請回來。」


  「不要老想著家裡,不要老認為我弱不禁風,不要有後顧之憂。家裡的事,我能對付得了,用不著你擔心。你要像個男人,挺直胸膛,去了,就好好乾。這些年,你一直在跟文字打交道,沒有接觸、處理一些具體的人和事,你空有的一身本事快荒廢了。」華莉說。


  「我當時有點想不通,現在想通了一點。不管別人怎麼說,我覺得上官書記他們沒有什麼不對的,安排你去,具體接觸、處理一些人和事確實是對你的考驗和鍛煉。人在做,天在看,你以為你做的別人看不見?人家上官書記不是一直在關注著你,觀察著你的一舉一動嗎?」華莉說。


  「你以為縣委書記這頂烏紗帽是什麼人都能戴的?這麼重要的位置,是什麼人都能坐的?我自己覺得,上官書記他們安排你去,是認真考慮,深思熟慮的。就看你怎麼對待,怎麼幹了。」華莉說。


  華莉接著說:「你在學校,迷倒那麼多女同學,不就是因為你陽光、熱情、開朗、有能力嗎?你把這陽光、熱情、開朗、有能力用到月光縣去,迷倒那裡的父老鄉親啊!」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古人云,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現在還沒分別,就刮目相看了。」


  「別嘻嘻哈哈,我跟你說正事呢。」


  「我聽著呢,我洗耳恭聽夫人教誨。」


  「別唉聲嘆氣,愁眉苦臉了。月光縣怎麼了?月光縣難道不是共產黨的天下?難道是法外之地不成?」


  「你停一下,這話我怎麼聽得這麼耳熟?」


  「是嗎?」華莉停頓了一下,接著問:「誰跟你說過嗎?」


  「是啊,好像有人跟我說過。」


  「你是不是約會什麼人了?是什麼人跟你說過了?」


  我猛然想起了高迎春,我記得她說過類似的話。於是,我老老實實地說:「我記得高迎春跟我說過類似的話。」


  「類似的話?你怎麼不彙報?」


  「不是跟你說過嗎?還是我打電話請你過去,跟同學們一起吃飯的呢,你忘了?」


  「別緊張,高迎春都跟我說了。」


  「我沒緊張啊。」


  「我告訴你,除了高迎春外,你不要跟別的女性單獨會面。尤其在月光縣,千萬要注意,千萬不要有什麼花花腸子。那地方環境雖然不盡如人意,但縣委書記這個官卻是非常引人注意的,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弄得滿城風雨,也很快會刮到我們省里來。到那時,你就被動了,徹底被動、有口說不清了。」


  「向唐僧同志學習,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你怎麼老沒正經啊?」


  「我很正經啊。」


  「瞧你這個樣子,哪像個縣委書記啊?」


  「嘿嘿。」


  「笑個鬼。將來有你哭的時候。」


  「男兒有淚不輕彈,你放心好了。」


  夜色中,省城呈現出難得的寧靜。


  我深有感觸地說:「這是一個科學昌明且日新月異的時代,這個時代真好啊。即便遠在天涯,也可以通過手機、電腦實現視頻通話,實時傳輸和交流,還可以通過飛機、高鐵、船舶、汽車等現代化交通工具實現快速通達。」


  我說:「想想古代,我們的古人活的真不容易啊。你看王維的『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李白的『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白居易的『一看腸一斷,好去莫回頭』;王勃的『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我說:「還有王昌齡的『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許渾的『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孟浩然的『日暮征帆何處泊,天涯一望斷人腸』。離情別意很濃,傷感之風很盛,有一種不知道何時能相見的漂泊感。你我要是生活在古代,那是多麼悲傷的事啊。」


  「是啊。不過,你還說漏了關鍵的一個人的關鍵的話。」


  「誰?」


  「你猜猜。」


  「我猜不著,你是不是提示一下?」


  「好吧。大唐詩人。」


  「李白……,不對,是不是杜甫啊?」


  「正是大唐詩聖杜工部。」


  「杜甫、杜子美、杜少陵、杜工部,杜……,什麼詩啊,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啊?」


  「《春望》,知道嗎?笨蛋。」


  「春望,杜甫。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我像小學生一樣背了起來。


  「對了,你說的是『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吧,我真的忘了,這的確是最關鍵的。」我說。


  「怎麼樣,往往熟知的、簡單的就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你要注意啊,尤其是在工作中。」


  「夫人高明,謹遵夫人教誨。」


  「教誨個鬼,油嘴滑舌的,你能不能當好縣委書記,還是個未知數呢。」


  ……


  夜色退去,黎明來臨,離開省城的時候到了。


  我拖著旅行箱,和妻子女兒一起,提前半小時來到省城長途汽車站。女兒要上學,本不想讓她起這麼早來送我的,但她一定要來,說不影響上課,只好讓她來了。


  汽車站人很多,熙來攘往,叫喊聲不絕於耳,呈現出一種繁忙的景象。


  儘管我沒有聲張,但還是有不少人陸陸續續來送行。天行健公司董事長梁剛、新華社省分社記者高迎春、省委政研室的同事及其他一些朋友、同學、同事都與我握手,熱情話別。


  省委組織部幹部處副處長董向明還專門打來電話,說不當面送行了,希望我一路多保重。


  我的妻子和女兒涼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依依惜別之情湧上心頭。


  我看了看錶,對送行的人們說:「不早了,大家都回去,都回去吧。謝謝你們,我會記住你們的。」


  我鼻子些發酸,真誠地感謝他們起這麼早為我送行。


  這時,忽然傳來了警笛聲,一輛警車出現在我身旁,車上跳下來幾個警察,不由分說,迅速撥開周圍的人。


  我吃了一驚,抬頭一看,一輛黃色考斯特麵包車進入長途汽車站停車場。省委書記上官雲飛同志從車上下來,帶著慈祥的笑,徑直向我走來,並且伸出了手。


  我的手被上官書記握著,我懵懵懂懂地問:「怎麼啦,怎麼這麼熱鬧?」


  上官書記用力握著我的手說:「沒什麼,專門來送你,來歡送你。」


  隨後,包括省長向進、省紀律檢查委員會書記羅炳煜、省委組織部長何雷鳴、省委宣傳部部長千三石在內的省委常委們一一笑著跟我握手。


  「這兩晚上,我一直沒有睡好,盡想月光縣,想你。作為省委派出的縣委書記,到一個遠離省城的、貧窮落後的、也可以說是百病纏身的縣去赴任,要獨自一人以這種方式孤孤單單地離開省城,我老覺得過意不去,不放心,不踏實,心裡堵得慌。」上官書記說。


  「想來想去,我決定也出出『風頭』。這就是你現在看到的,所有在家的省委常委都為你送行。你知道,省里時常派出幹部,但對你這種級別的幹部,像這樣高規格的送行,恐怕你是第一個,我認為也可能是最後一個。」上官書記說。


  「年輕人,原諒我,『風頭』不應只有年輕人來出,老人也是可以向年輕人學習,趕趕時髦,出出『風頭』的。」上官書記極為動情地說。


  「謝謝,謝謝各位領導!謝謝大家!我一定好好乾,不辜負你們!」我兩手握在一起,緩緩舉向頭頂,向省委領導、向妻兒、向所有為我送行的人作揖。


  我放下手,感到沉甸甸的。我想起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的詩句,遠古的、慷慨悲壯的樂曲聲似乎從心頭徐徐響起!


  汽車啟動了,沿著警察疏開的一條道慢慢向前走,省委領導和眾多人一道站在道兩邊,為這輛陳舊的、油漆斑駁的、哐哐噹噹作響的、玻璃殘缺不全的長途客車送行,為這輛車上的三十多歲的中國共產黨月光縣委員會書記送行。


  汽車駛向大道,背向省城,風馳電掣。


  啊!省城,如果我辜負了您,您能熱情擁抱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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