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查處「五毒幹部」遇阻
上鉤的魚兒跑了,第四任縣委書記董正重新換上蚯蚓,將魚鉤拋入湖中,繼續說:「我暫時咽下了這口氣,決定拿柳樹鄉黨委書記柳順平開刀。這人他媽的太不像話了,他不幹正事,他的工作主要是吃喝玩樂,請客送禮。」
董書記說:「『貪腐、通姦、賭博、**、行賄』五毒俱全,是一個典型的『五毒幹部』。一些幹部,尤其是基層幹部對他很有怨言,百姓對他更是恨之入骨。每年總有人往縣裡、市裡、省里甚至中央告狀。」
董書記說:「因為他畢竟是縣裡管的幹部,好多告狀材料轉到縣裡,要縣裡查明真相,嚴肅處理。縣裡也蜻蜓點水查了一下,但事出有因,查無實據,寫了回復向上面草草交差了事。見縣裡沒有動靜,那些告狀信又雪片似地往市、省、中央飛,最後又從中央、省、市飛回到縣裡。」
董書記說:「堂堂共產黨的縣委,竟然連一個鄉幹部都『擺不平』,這也顯得我們太沒能耐、太不中用了。我提議召開縣委常委會,先罷他的官,然後專門成立一個調查小組,對他的問題進行全面清查,以此為契機,整頓幹部路線,正本清源。」
董書記說:「這本來是一個很好的思路,也符合中央的精神,可在正式開常委會時,那個王八蛋馬縣長,就是不同意撤柳順平的職。他還理直氣壯地說,那個地方很窮,百姓又喜歡貪小便宜又不講道理,『窮山惡水出刁民』,自古以來就不好纏。」
董書記說:「柳順平能維持下去就不錯了,撤職是絕對不應該的。大丈夫能屈能伸,此招不靈,我就想迂迴一下,找紀委書記劉勇剛談心,要求組織力量,對他的違法亂紀行為進行調查,如證據確鑿,就依法嚴辦。」
「這樣迂迴也是不錯的辦法啊。」我說。
「我也覺得可行。」
「那個縣紀委書記劉勇剛怎麼樣,他能旗幟鮮明地支持你的工作嗎?」我問。
「肯定比縣長馬志、人大主任孫凌雲、縣委副書記趙程大那些人正直得多,他從部隊轉業到地方,經過幾個地方任職,最後由市紀委推薦,經市委同意后,到縣裡任職。他跟縣裡上上下下、方方面面聯繫不多,騰騰蔓蔓、枝枝葉葉很少。」董書記說。
「因為縣委書記變動太頻繁,而月光縣又很複雜,他有些無所適從。我看得出來,他照樣看不慣縣裡的一些事,也很想認真履職盡責,扎紮實實幹些事情。」董書記說。
「他最迫切需要的是,一個強有力的縣委書記持續地站在他背後。只有有人持續地跟他撐腰打氣,他才能大膽工作。這不能怨他,紀委一般乾的都是罪人的事,沒人持續撐腰怎麼行啊!」董書記說。
「那您覺得,你是強有力的縣委書記嗎?您可以持續地站在他背後,跟他撐腰打氣嗎?」我直視著董書記,直截了當地問。
「坦率地說,我暫時做不到。但假以時日,我肯定會做到。」董書記回答。
「您能決定假以時日嗎?」
「不能,幹部就是一張紙啊。」
「您不能決定假以時日,怎麼可以持續地站在他身後呢?他怎麼可能勇敢地向那些『惡勢力』衝鋒呢?萬一您哪天像您的前任一樣離開,誰來替他收拾那些『一地雞毛』?那些『爛攤子』呢?」
「是啊,是啊。幹部雖然有任職年限,你我都明白,那隻不過是寫在紙上的,隨時可以動你,事前不徵求你意見是常態,徵求你意見那是『看得起你』。」董書記說。
「常委會一開,無論你願意還是不願意,高興還是不高興,委屈還是不委屈,你都得走。說好聽的叫組織安排,說不好聽的叫『滾蛋』。我也深有體會,『深受其害』啊!」董書記苦笑著。
「話扯遠了,回到正題上來吧。那個縣紀委劉書記支持你嗎?」我問。
「支持啊,在我的直接干預下,縣裡成立了以紀委副書記、監察局長戴希望同志牽頭,組織部、政法委、監察局、審計局、信訪局等部門人員組成的聯合調查組,對舉報的柳順平的問題進行調查。」董書記說。
「調查結果如何?」我問。
「結果呢?一個多月過去了,仍沒有進展。我要求調查組加快進度,可調查組彙報說談話難,沒有人願講實情;取證難,涉及到的人都不願作證;負責審計的人員搞不清楚哪張票據是真的,哪張是假的,搞不清楚票據上的東西到底派上了什麼用場。」董書記說。
「調查組成員單位的人老湊不齊,有的單位今天派這個,明天派哪個,三天打魚,兩天晒網,調查人員、調查時間都難以固定;還有經費問題、交通工具問題等等。而柳順平卻口口聲聲喊冤,說在貧困地區一心一意、默默無聞為黨為人民勤奮工作,想不到落到這個結局。」董書記說。
「董書記啊,可否讓我說點真話啊?」
「可以啊,你隨便說啊,哪有讓不讓呢?」
「我覺得您這麼調查不妥啊。」
「怎麼不妥?」
「動用這麼多部門,這麼龐大的隊伍,大張旗鼓地、明明白白地對一個在位的鄉黨委書記進行調查,你不擔心走路風聲嗎?你不擔心『利益攸關方』訂立『攻守同盟』嗎?你不擔心『利益攸關方』採用多種方式反撲嗎?」我說。
「不成立調查組怎麼取證?不取證怎麼『定罪』?不『定罪』怎麼處理?不處理怎麼跟上面回復?不跟上面回復怎麼回應那麼多『反映情況者』、那麼多上訪者、『告狀者』?針對具體問題成立調查組是通行的做法啊,全國各地不都是這麼做的嗎?」董書記說。
「我知道,我是在想,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呢,譬如說,人數再少一點,再精幹一點,再保密一點,拿準一兩個鐵一般的事實,再通過紀委,突然實施『雙規』。既迴避了常委會上的分歧,又達到了預期的效果。在月光縣複雜的環境下,是不是這樣處理要好一點呢?」我說。
「是要好一點,可能是我當時處理問題心切,步子邁大了,邁快了。」董書記說。
「再回到正題上面來吧,調查組怎麼這麼鬆鬆垮垮,這麼『稀亂』啊,怎麼會是這樣呢?」我有些納悶、有些不解。
「是啊,是啊,我也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真是丟人啊。我強壓住心中的怒火,耐著性子聽完了彙報,很嚴肅地說:『再給一個月的時間,你們必須給我一個結果。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結果出來了嗎?」
「出來個屁,半個月過去后,市委副書記、市政法委書記王伯年的秘書打來電話說,王書記要招呼幾個朋友,請我去陪一下。領導瞧得起我,我哪能不去啊。我說告訴我時間、地點,我一定去,絕不會遲到。」董書記說。
我放下魚竿,忙不迭地問:「你對王書記看法如何?」
「不好說,很不好說。說話慢條斯理,四平八穩,沒有抑揚頓挫,總是一個腔調,從頭說到尾,很少激動,多是永遠正確的廢話。有點『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雲捲雲舒』的味道。」董書記說。
「總的感覺,就是讓人覺得有點『陰』,覺得城府很深,深不可測。讓人心中無數,心裡沒底。我打心眼裡不喜歡跟這樣的人打交道,除了工作需要外,我很少主動跟他打交道,套近乎。」董書記說。
我感覺聽得不盡興,期待他繼續說下去:「就這些?」
「嗯……,嗯……。」董書記似乎想說什麼,但就是沒說出來。
「老書記沒必要防範我吧?雖然我們平時打交道不多,但我絕對不是小人啊。」我笑著說。
「哪裡啊。就我個人感覺,王書記這個人很藏得住事。我有一種直覺,他跟月光縣淵源很深,好多事情都遇阻於他。我感覺他心術不正,當然,這只是感覺,我也沒有什麼過硬的證據。你不是馬上要去赴任嗎,他是繞不過去的坎,你跟他打交道時,千萬要謹慎,還是小心為妙,小心使得萬年船啊。」董書記說。
「古人說,近君子遠小人。我看,應該反過來理解,運用。在心中有數的前提下,要近小人,遠君子。君子行得正,坐得直,不壞事,不害人。小人行不正,坐不直,還擅長使陰招,放冷箭,容易傷人,不得不防啊。不裝作親近一點,走近一點不行啊。」董書記斟酌著字句,緩緩地說。
「謝謝老書記提醒,我一定注意。」我望著湖面,停頓了一下,繼續問「你去陪了王書記的客人嗎?那是不是『鴻門宴』啊?」
「當然去了,不去怎麼行呢?你說對了,真有一種『鴻門宴』的感覺。」董書記接著說:「現在吃飯比較敏感,飯不好吃。吃飯地點在一個很僻靜的地方,要不是有人帶路,很難找得到。這地方很雅緻,有一種古色古香的味道,看起來很有檔次。」
董書記說:「我一看來賓,果然有些名頭。市財政局長、國土規劃局長、國稅局長、地稅局長、建設局長、房地局長、城管局長等巨頭赫然在列,我一一握手寒暄著,等待著主人出場。」
董書記說:「王書記來了,我們都站了起來。令我始料不及的是,王書記後面跟著月光縣柳樹鄉黨委書記柳順平,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幾分。」
「是不是向你做某種暗示,要你對柳順平手下留情啊?」我問。
「有那麼一點意思。王書記說,大家不是外人,好久沒聚聚了,沒什麼事情,就想念大家。今晚的任務,就是敞開肚皮,像梁山好漢一樣,大塊吃肉,大碗喝酒。」
「對這種飯局,這種安排,你有何看法?」我問。
「什麼看法不看法的,既來之,則喝之。我心裡也有個小九九,我希望這些巨頭們能多支持我們貧弱的月光縣,就主動出擊,一一走到每個人面前,恭恭敬敬、謙謙遜遜敬酒,然後互敬,然後找借口互喝。一番觥籌交錯,都喝的有些暈乎乎的,相互握手拍肩離開。」董書記說。
「我很感謝王書記瞧得起我,帶我見這樣的『大場面』、『大世面』,可能是酒喝多了,我嘴巴啰嗦著,不停地說著感謝的話。正要告別時,王書記拍著我的肩膀說,今天第一次可以喝這麼多,下不為例啊。」董書記說。
「王書記說,我聽說,你們縣的柳順平同志在鄉里乾的不錯啊,那麼窮的地方,無怨無悔幹了那麼多年,很不簡單啊。市裡還打算重點培養呢。我酒醒了一半,靜靜聽著,一言不發,乘著夜色,炫炫暈暈地回到了縣裡。」董書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