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繼任者> 第2章 小學校長「敲鑼罵街」

第2章 小學校長「敲鑼罵街」

  首任縣委書記胡邊柳接著說:「說來也巧,有一天,我在縣政府分管縣長曾平安同志的陪同下,隨縣教育局張文章局長到鄉村調研教育工作時,看見一個男子在村灣邊敲鑼邊罵街。」


  「他罵什麼?」我問。


  「他罵的很難聽,什麼『偷學校玻璃的,我操你們家祖宗八百代』,『偷桌子凳子的,斷子絕孫』,『狗日的,沒良心的王八蛋,再偷我們學校的東西,讓狼咬死,讓雷劈死。』…….。」胡書記說。


  「『噹噹』的鑼聲在山野村灣回蕩,久久不絕。」胡書記說。


  「這是怎麼回事啊?」我問。


  「你聽我慢慢說,我問張局長是什麼人,張局長面帶尷尬,一時語塞。我提高了嗓門問是什麼人,張局長有些吞吞吐吐,底氣明顯不足地告訴我,是山坡小學校長郭凱歌同志。」胡書記說。


  「校……校長,就……就這個素質?!我當時深為驚訝,難道我希望的教育起飛就這樣開始?!」胡書記說。


  「為人師表的校長怎麼會這麼粗俗呢?」我有些奇怪地問。。


  「『喊什麼,喊什麼?!』張局長衝到郭校長而前,吼了幾句,將郭校長拉到我面前,介紹了我。校長很沉穩地跟我打著招呼,沒有一點慌亂、驚惶的神色,這讓我有些不悅。」胡書記說。


  「我們一起來到了學校,沿著教室外面轉悠。我看見窗戶要麼沒玻璃,有玻璃的就是在上面用鑽石刀劃了一道道印子,縱橫交錯,十分難看。」


  「這又是怎麼回事?」我問。


  「郭校長解釋說,一些村民蓋房子,窗戶上的玻璃,有意設計成跟學校一樣的尺寸,節假日和夜晚,時常有人來學校偷玻璃,偷回去后直接安裝,防不勝防。」胡書記說。


  「郭校長說,我們學校條件差,為了不讓學生凍著,只好想方設法再安裝。可再安裝后還是有人偷,不得已,我們只好把好端端的玻璃劃上印子。」胡書記說。


  「郭校長說,即使這樣,還是有人偷。您看這些窗戶,有的用薄膜代替,有的用瓦楞紙代替,沒偷走的玻璃也是划痕累累……。聽了郭校長的話,我心情沉重,沉默不語。」胡書記說。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難道農民連桌子凳子、玻璃都買不起嗎?」我問。


  「校長指著一間教室讓我看,我看見設計坐兩人的條凳上坐了三四個學生,有些沒課桌凳的學生,手拿課本,靠牆站著。」胡書記說。


  「老師在一絲不苟地講課,學生們沒有一個埋怨的神色,而是明亮地睜著雙雙渴求知識的眼睛,全神貫注地聽老師講課,而冷風,正嗖嗖地刮向教室……。這情景既讓我感動,又讓我心酸。」胡書記說。


  「看來,鄉村學校的基礎教育設施好差啊,與城裡真是沒法比啊。」我說。


  「是啊,是啊。」胡書記沉浸在回憶中,繼續說:「噹噹當,鐘聲響了,古老而蒼涼的鐘聲在山野中回蕩。下課了。課間操的時間到了,體育教師邊吹著口哨邊叫喊著,吃力地指揮著學生做操。」胡書記說。


  「我問郭校長,你們的廣播喇叭呢?校長回答,電線被偷,電送不過來。我心中有些不快,問張局長採取過措施沒有?」胡書記說。


  「張局長怎麼說?」我問。


  「張局長說,面對這種情況,他們也很著急,很痛心。一方面,他們召開了學生家長會,反覆要求家長愛護學校的公物,縣委、縣政府也曾召開全縣鄉鎮負責人、派出所負責人會議,要求確保學生有一個較好的學習環境。」胡書記說。


  「縣政府還和鄉鎮政府簽定了目標責任書。我問效果如何?張局長說,剛開始好了一陣,可時間一長,就不行了。」胡書記說。


  「看來,在鄉村,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理念還沒有完全深入人心啊。」我說。


  「我問郭校長是怎麼想的?當時,張局長跟我耳語了一陣。我得知校長大學本科畢業,當他的一些同學們紛紛到大城市、到特區、到國外去的時候,他卻主動要求到貧困地區從事教育工作。」胡書記說。


  「張局長說,郭校長品行端正,熱情高,一門心事從事教書育人的工作,多次受到表彰。可當上校長后,變得越來越『俗氣』,甚至敲鑼罵街,讓『人民教師』的光榮稱號斯文掃地,真是難以琢磨。」胡書記說。


  「校長怎麼說?」我問。


  「校長說,說實話,我是第一個與他近距離交談的縣委書記,他是懷著滿腔熱情,並且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后,來到這裡的。可來后,接觸實際情況后,還是讓他感到失望和痛心。」胡書記說。


  「校長說,他沒有退卻,一方面努力教書育人,一方面走訪學生家庭,以期共同給學生創造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使下一代人能用知識武裝起來,有一個有別於他們祖輩父輩的精神風貌。」胡書記說。


  「校長說,他到這裡近十年,一些農民貪圖小利的習慣就是改不了,偷玻璃、窗戶、課桌凳、磚瓦、電線、電、樹……,偷這偷那,弄得學校防不勝防。」胡書記說。


  「校長說,他不得不苦想應對之策,有天突發奇想,冒出賭咒罵街的想法。他想,這辦法雖然原始、愚昧、落後,但可能管用。於是,他就壯著膽子到周邊幾個村試罵了一陣。」胡書記說。


  「村民不打他嗎?」我問。


  「校長說,剛罵時,他也是心驚肉跳的,還擔心被打。但沒有人打他,回校后,他覺得沒氣勢,正巧有一個老師的孩子在敲鑼玩,鑼聲有時清脆有時沉悶,可傳得很遠,他就將鑼要了過來,開始邊敲鑼邊罵街。」胡書記說。


  「原來是這樣啊。」我說。


  「郭校長對我憨直地笑了笑,但這笑聲充滿苦澀。一個在大學里就入黨的青年,一個教書育人的老師,一個擔負示範帶頭作用的小學校長,就這樣開始了『打罵』人生,就這樣成了山野村灣一道流動的、奇異的風景線……。」胡書記說。


  「我遙望遠山,遠山蒼莽;我仰望天空,天空茫茫。我心緒難寧,將視線從遠山天空中拉回來,問郭校長,村民沒打他,但回罵了他嗎?郭校長回答說,一次也沒有,有的村民還幫他罵呢。」胡書記說。


  「我問校長,上面批評了他嗎?郭校長說,因為罵街,他挨了不少批評。他也能接受,可就是改不了。他心裡急啊,學校丟這丟那,他這個當校長的總得想法子啊,總不能老想著伸手找上面要啊。可想來想去還是想到了罵人上……。郭校長望我苦笑著。」胡書記說。


  「看來,做好鄉村的教育工作,難度很大啊。」我說。


  「是啊,我問張局長,你們考慮過撤他的職嗎?張局長說,罵人確實不好,影響人民教師形象。他們考慮過多次,但老百姓就是不答應。」胡書記說。


  「張局長說,有一次真撤了,可學校周圍幾個村的老百姓圍住了縣教育局,一圍幾天,就是不依,就是不讓撤。鄉村幹部也在背後使勁,反對撤。說到哪裡都找不到這麼好的老師,這麼好的校長。」胡書記說。


  「張局長說,上面出於穩定或者說維護安定團結的需要,也進行了干預。結果,只好讓他官復原職。張局長沖我一笑,但笑得很不自在。」胡書記說。


  「看來,鄉村還是很歡迎郭校長這樣的老師啊。」我說。


  「是很歡迎,如果將來有可能,建議你好好用一下郭校長,郭凱歌同志。」胡書記說。


  「我不打擾你,你繼續說吧。」我說。


  「我問郭校長,你這麼罵有效果嗎?校長回答說,有,在全縣鄉村小學中,山坡小學的東西是偷得最少的。縣教育局張局長作了證實。我繼續問校長,偷學校東西的現象在短期內能解決嗎?校長回答說,難。」胡書記說。


  「我問為什麼?校長說,主要是農民太窮。我問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校長說,發展經濟,使他們儘快擺脫貧困。擺脫了貧困,他們就不會惦記我們學校這點小利了,學校的東西就安全了。」


  「說得有道理啊,怪不得中央要提出精準扶貧了。」我說。


  「是啊,作為縣委書記,我當然對發展經濟很感興趣,發展畢竟是硬道理啊。我問怎樣發展經濟?校長迴避了這個看似簡單,實則深奧的問題。只是對我說,這應該是我考慮的,他的任務主要是教書育人。我窮追不捨地說,我很想聽聽他的看法。」胡書記說。


  「校長怎麼說。」我也對發展經濟感興趣,趕緊問。


  「校長說,一是到縣外簽定勞務合同,組織農民外出打工。月光縣太窮,有活力的經濟實體太少,安置不了那麼多人;二是依託本地資源,支持興辦各種民營經濟實體,最好不要官辦。」胡書記說。


  「我點點頭,接著問他,還打算罵下去嗎?校長說,首先,要有兩個前提條件。那就是他仍在校長崗位上,學校的東西仍有人偷。如果具備這兩個前提,他肯定要罵下去。不過,次數要儘可能少。」胡書記說。


  「校長停了片刻后,低下頭,很是慚愧地說,他給上上下下丟的臉太多了!自己都不好意思了。這聲音有些苦澀、蒼涼,好像帶著沉重的無奈和嘆息。我的心為之一沉。」


  「我的心裡也很沉重啊。」我說。


  胡書記繼續說:「我又跑了幾所鄉村學校,大多數校舍陳舊,漏風漏雨,桌椅殘缺不全。即使這樣,仍有人打學校的主意,偷這偷那,讓人既心寒又氣憤。但老師的敬業精神和學生的學習勁頭讓我感動,緊接著又讓我心酸。」


  胡書記說:「回來的路上,我一言不發。該為他們做些什麼呢?我不停地問自己。夜深人靜,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就索性起來,來回踱步,最後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什麼『驚人』的決定啊?」我問。


  「你別慌,聽我慢慢說。這項極有爭議,好像是小題大作的決定在縣委擴大會議上獲得通過。隨後,縣委、縣政府召開了由鄉鎮及下屬村、縣公安局及下屬派出所、縣教育局及下屬學校負責人參加的會議,會上宣讀了決定。」胡書記說。


  「什麼決定啊?」我問。


  「決定的主要內容是,一、改善學校辦學條件,愛護學校一草一木。二、學校以前被偷的任何東西,皆由縣公安局、教育局、鄉鎮人民政府三方負責追回,追不回的,由三方均攤資金購置新的。」胡書記說。


  「任何一方不分攤資金,黨政負責人就地免職。今後,學校被偷的東西不是減少、甚至消失,而是增加,三方負責人就地免職。三、縣紀委監察部門全方位履職,發現一起,處理一起,絕不手軟,絕不姑息遷就。」胡書記說。


  「效果如何?」我問。


  「這項決定的效果是明顯的。我後來到學校巡查時,看見窗戶上全是清一色的玻璃,課桌凳也已全部配齊。一些校舍也翻新重建了。至少在校容校貌上有了一些積極的變化。」胡書記說。


  「為此,我還專門跑到山坡小學,笑問校長郭凱歌,他還敲鑼罵街嗎?校長嘿嘿一笑,說不罵了。我說,他那個鑼要保管好,說不定能成為文物呢。校長說,但願如此。」胡書記說。


  「那個鑼應該還在吧?」我問。


  「肯定在。」


  「我到任后,一定要看一看,看一看這個有故事的鑼。」我笑著說。


  「我當時緊緊握著郭凱歌同志的手,衷心地感謝他。正是因為有一批像他這樣的教育工作者紮根農村,才使我們的農村教育不至於荒蕪,才能顯示出勃勃生機。」胡書記說。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