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瑟曼的鏡子
第二十章 瑟曼的鏡子
尹師兄面色一沉:「我哪個環節胡說了,你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證據?大家都知道你盜過古墓,而且技術高超,可你知道我研究過多少古墓?從春秋戰國王室墓到清末民間高官墓,單圖片資料就看了3000多張,更不要談滿滿兩大箱文字材料,你那點道行在我眼裡不值一提!」
吉耿陽臉漲得通紅:「盜墓不是用眼睛看,是要動手做,你看一萬本書也抵不上盜一個墓。」
「可是我能從各種信息中分析出首領墓穴在茶明峰,你能嗎?」尹師兄平靜地說,「你掌握的信息還不是靠你父親吉榮峰,他是獨立團進山藏寶的唯一生還者,所以景副官才千方百計尋找你們父子……」
「不準提那個冷血的劊子手!」吉耿陽惡狠狠道。
尹師兄道:「他是那批東西的守護神,60年來忠實執行章團長的命令守在永埠,剷除一切有可能對藏寶地構成威脅的人,你說他劊子手是不恰當的。」
吉耿陽瞪著血紅的眼睛:「他跟我有殺父之仇!」
我批駁道:「不對,我查過資料,你父親在鎮壓反革命運動中被查出隱瞞國民黨士兵身份,被當做潛伏特務槍決的。」
「告密者就是景允沖!」吉耿陽大吼道,「夾子溝幾十戶人家長年與世隔絕,根本不知山外這個運動那個運動,也不會有人跑出去舉報,只有景允沖……我爸到縣城領津貼時碰到過他,當時他還假惺惺問我爸記不記得進山的路,說是要拜祭章團長,我爸沒上當,說過去的事最好都忘了吧,就當沒發生過,景允沖乾笑幾聲沒說下去……沒想到他一直惦記在心裡,解放后不知從哪兒找到發放士兵傷殘津貼的名單交給政府……」
我詫道:「景允沖是團長副官,級別更高,你父親為什麼沒有反舉報?」
吉耿陽頹然道:「他早有準備,把底子洗得很乾凈,有關方面查不到證據,總不能聽信我爸一面之詞吧?陷害我爸后,他意識到我是後患,多次尋訪我的下落,好幾次險些遭他毒手,這老東西的神經簡直是鐵打的……」
章藹和突然插進來問:「關於進山執行任務的部隊撤出長暉山時被日軍圍殲一事,你父親有沒有談過自己的見解?」
「這個……主要原因是山裡猛獸太多,士兵們多次遭到老虎、狼等野獸襲擊,加之缺乏食物,傷病嚴重,士氣低落,實在待不下去了才冒險出山向南面撤退。」
「出山時間、路線是隨機安排還是事先確定好的?」章藹和緊緊追問。
吉耿陽翻著眼睛想了半天:「這些情況我爸哪裡知道,他只是個小小的排長,不可能參與重大事務的決策,不過從接受命令進山起,整個行動是由景允沖具體負責,所以出山也應該聽從景允沖安排——他畢竟潛伏在縣城,對日軍布防有所了解……」
章藹和面沉似水:「那就是了,你評價得不錯,景允沖確實是滿手血腥的劊子手!」
「為什麼?」我和尹師兄齊齊問道。
他打開電腦:「我已看到回憶錄後面部分,其中重要內容已被標成紅字,你們看看。」
除了瑟曼——她對中文只會說不會看,其他人都圍了上來。
雖然全殲實力雄厚的章炯笙獨立團,旅團長對草野隊長依然不滿,認為他貽誤戰機,影響主戰場戰鬥進程。其實聯隊上下都心知肚明長暉山裡還有獨立團殘部,只要他們不主動出來惹事大家就當沒那回事,畢竟連續征戰,部隊減員嚴重,攻下永埠后又被抽調兩個支隊到主戰場,兵力不足,盡量避免打艱苦的山地戰。
……晚上突然吹號緊急集合,草野隊長親自訓話並調配各支隊進入指定位置。經了解有人通風報信,說獨立團殘部將於明早出山,沿青石橋、吳家村一帶撤離永埠往金線縣方向移動,巧合的是旅團長指揮部就設在金線縣,萬一謊言被揭穿草野隊長几個腦袋也不夠,因此不管情報是否可靠,他唯有硬著頭皮傾巢出動……奇怪!非常奇怪!實際情況與情報提供的一模一樣,時間、人數、行軍路線,簡直是一出經過排演的戲,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把子彈、手榴彈、炮火無情地潑灑向對方,甚至不需要瞄準就能打中目標……這是一場不對等的屠殺,他們沒有任何可供藏身的地方,只能三五個人聚在一起組織還擊,即便如此並沒有像預期那樣結束戰鬥,他們表現出很強的鬥志和意志,有一段時間差點衝破包圍圈,急得草野隊長親自到前面督陣。經過幾個小時激戰,一直拼到他們打光子彈,死到最後一個人,滿地都是屍首才艱難地結束,大家也沒有勝利后的喜悅,因為聯隊長草野被流彈擊中不幸殉職,這將是驚動旅團長乃至更高層指揮部的大事……
章藹和合上電腦:「看明白了嗎?」
「殉葬。」我說。
方舟沒轉過彎來:「殉葬?什麼意思?說明白點。」
「當工兵連和警衛連把東西藏進首領墓穴的同時就宣告他們的生命即將結束,人多嘴雜,誰能保證幾百人絕對保密,永遠不說出進入寶藏的線路?說不定當時就有有心人打算日後進去撈一筆呢,」尹師兄道,「所以景副官給手下這些兄弟設了個死套,一方面安排他們撤出長暉山,另一方面向日軍告密,徹底剷除知道首領墓穴秘密的人……」
「劊子手!劊子手!」吉耿陽厲聲叫道,「我要到敬老院把他拋骨揚灰,讓他永世不得投生。」
方舟調侃道:「可是你也偷了他的東西,兩下正好扯平。」
「墓穴裡面沒有景允沖的東西,我也沒有動他們藏的東西,我只在外面拿了幾樣。」
尹師兄眉毛一揚:「他們藏的什麼?裡面、外面又是什麼意思?」
吉耿陽意識到說漏了嘴,含含糊糊說:「現在說也沒意思,你們進去一看就知道了,總之景允沖是個人渣,他把自己人送給日軍屠殺,天理難容!」
「是太殘忍,這種做法太殘忍!」章藹和連連贊同。
尹師兄冷冷道:「也許景副官只是執行者,方案的制訂者另有其人。」
章藹和聽出話里暗藏的機鋒,漲紅臉道:「不會的,我爺爺絕對不會做出這種滅絕人性的事。」
「戰爭使人瘋狂,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我刺了他一下。
「他在永埠城外用生命捍衛他們的安全!」章藹和揮舞雙手叫道,「作為一團之長,他完全可以不這樣做。」
錢伯斯連忙打圓場:「歷史沒有正確與錯誤,何況剛才只是推測,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大家準備一下,從馬鞍峰進入迷宮。」
馬鞍峰是長暉山區群峰里的小字輩,海拔僅600多米,山體相對平緩,山坡上長滿了高大的杉樹和油茶樹,林春曉介紹說油茶樹上可以嫁接山茶花,快速培育出茶花大苗。山裡人把油茶果榨成茶油,炒出的魚、狗肉等菜沒有一絲腥味。
穿過谷地,從八字形的天然石拱門向北是一片野果樹林,吉耿陽也不說話,徑直埋頭向前走,錢伯斯等人從地圖上看出已進入迷宮地區,均有些緊張,邊走邊東張西望,唯恐走錯一步。我從樹上摘只蘋果咬了一口,又澀又酸,氣得甩出老遠。方舟笑道,市場上賣的蘋果不知經過多少代優化和嫁接,早就名不副實,這才是正宗蘋果味兒。
果林里枝葉繁茂,光線暗淡,土壤鬆軟而濕潤,踩上去高一腳低一腳,感覺有些怪怪的。行至樹林深處,琛哥突停下來指著身側三四米外的石頭道:「看……上面是不是寫著字?」
站到這塊約半米高的大青石面前,章藹和用匕首颳去上面的浮土和枯葉,一個三四十厘米見方的「門」字呈現在眼前,它刻得較淺,但橫點豎勾頗見功力,有顏體之神韻。
迷宮之門!
大概是當年獨立團部隊進山時留下的標誌,起碼證明一點,吉耿陽帶我們走的線路是對的。確定這個最關鍵的問題后所有人都輕鬆許多,對後面的行動也有了信心。雖然八個人心思不一,可在闖迷宮的看法上是一致的。
走出野蘋果林,前面有四座數百米高的小山峰,吉耿陽張望一番走向最左側的4066山峰,然後回頭解釋說從現在起路不好走,今天爭取在日落前到達峰頂附近。
然而上坡時遇到的障礙遠遠超過原先想象,我們不得不經常停下來齊心協力砍掉大樹杈和小樹,從密密匝匝的野草藤蔓中殺出一條血路。林春曉說越巴族山寨位於山區東南端,一般很少到西北端區域,偶爾有獵戶從望溪坪過來頂多到馬鞍峰就返回,因此從這邊向北幾乎沒有路。
將近日落時分,離半山腰還有老大一段距離,錢伯斯看看天色,果斷讓大家停下來尋找適宜露營的地點。我們沿著山坡橫著向左走,十多分鐘后發現一個兩米多高的山洞,尹師兄拿手電筒一照,裡面還挺深,大約有七八米長,三四米寬,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洞里相當潮濕,地上、石壁都滲出不少小水珠,有兩處還「嗒嗒嗒」往下滴水,錢伯斯也打開手電筒,兩人同時照到最裡面石壁上,瑟曼輕呼道:「那邊還有空間。」
石壁盡頭有道三四十厘米高、半米寬的石縫,透過石縫看去,裡面又是一個洞。
尹師兄手持獵槍,章藹和在後面打手電筒,兩人小心謹慎地一點點鑽進去,過了會兒傳來消息:「沒事兒,還是空的。」
錢伯斯鬆了口氣,笑道:「今晚女士睡裡間,男士睡外間順便值班,唯一遺憾的是沒有衛生間。」
我們依次鑽進去,這個洞的空間比外面的小一些,不太潮濕,估計多鋪點乾草就能馬馬虎虎睡了。
突然錢伯斯「噫」了一聲,我們順著他的手電筒向上看,卻見石壁上方突出一根又細又長的石刺,石刺上掛著一面橘紅的小鏡子。
瑟曼倒退一步,吃吃道:「這,這,這是我包里的鏡子!」
我們都知道瑟曼第一次遭襲時被女野人搶去了包,現在包里的東西出現在洞里,意味著什麼?
林春曉立即驚叫道:「完了,我們又闖到女野人住的地方了,快跑!」
瑟曼和我二話不說,也跟著鑽出去,一口氣跑到洞外。幾個男人到底膽大些,當然也許他們不好意思表現出膽怯,又在洞里搜索了一遍才退出來,章藹和扶扶眼鏡道:「怪事,這麼大空間就掛了面鏡子,其他東西哪去了?」
「也許這是她的行宮。」方舟調侃道。
瑟曼不安地四下張望:「不能排除她夜裡過來睡覺的可能,我想我們最好另找個地方,離這兒遠點。」她連續被女野人襲擊,最有畏懼感。
剛才這麼一折騰,天色已暗下來,錢伯斯搖搖頭:「來不及,如果大家願意,最好的選擇是睡到洞里,只要加強警備……」
林春曉大聲道:「我不進去!我寧可在洞外被毒蛇咬死也不進去!野人太可怕了。」
瑟曼聳聳肩:「贊成你的意見。」
「我們三個就在外面,」我也站到她們一邊,「讓女野人找他們輪流做老公。」
這後半句話對吉耿陽等人起到極大的恐嚇作用,他猶豫道:「要不……我們在洞門口將就一下?」
錢伯斯問琛哥:「你說呢?」
琛哥道:「女野人力大無比,能徒手扳倒熊瞎子,惹惱了她,我們幾個人加起來都不是她的對手……」
見強悍的琛哥也服軟,錢伯斯兩手一攤:「五票反對,超過半數,我只有改變主意了,其實即使在附近露營女野人照樣能找到我們……繼續向前吧。」
找了差不多半小時左右,山間完全一片漆黑,全靠手電筒引路,兜了一大圈還沒找到合適的露營地點,這時天空中又下起小雨,打在身上更泛起幾分寒意。
方舟說別無選擇,只有暫避到洞里躲雨,否則全身被淋濕后被風一吹,肯定會發高燒,夜裡多準備槍支和彈藥就行了,野人再厲害也是人,不可能刀槍不入。
我和瑟曼、林春曉彼此望望,只得默認他的建議。
回去的路上雨越下越大,山路濕滑泥濘不堪,隨時有摔倒的可能,我們兩個人一組,手拉著手艱難前進。琛哥和吉耿陽由於已銬在一起一天,基本適應共同行動,始終走在前面。臨近目的地時尹師兄用手電筒照到山洞,開玩笑道:「早知道開始就住進去,這會兒守在篝火旁烤火打瞌睡,多舒服。」
「現在也快了。」吉耿陽邊說邊和琛哥疾跑幾步來到洞口,一前一後進去。
就在這時,洞里傳來一陣陣低沉的嗥叫,幾條黑影閃電般躍出來,將最前面的吉耿陽撲倒在地,旁邊的琛哥驚慌地大叫:「狼!狼!狼……」他掙扎著轉身要跑,可是吉耿陽被狼壓在下面,無法動彈,只得發出絕望的嘶喊。
又有兩隻狼躍出來撲向琛哥,「砰,砰」,狼應聲墜地。
錢伯斯手持雙管獵槍冷靜地盯著洞口。
章藹和也舉起獵槍,手卻抖成了篩糠似的,被瑟曼一把奪過去:「你負責手電筒。」說著連發數槍,將吉耿陽身上的狼打翻到一邊,琛哥趁機連滾帶爬拖著吉耿陽向後退。
尹師兄也端起獵槍加入戰鬥,但身體也抖個不停。
洞里接連不斷有狼衝出來,被三把槍死死封住,洞口很快便堆滿了狼屍。
琛哥逃到安全地帶查看吉耿陽的傷勢,只見他喉部血肉模糊,鮮血汩汩直向外流,大腿也被撕咬得七零八落,氣息微弱得很難聽到,眼見已活不成,遂大叫道:「他死了!他死了!」
山洞裡的狼群很快調整策略,抱成團地往外沖,這樣,子彈只打到外側的狼,躲在內側的能衝出封鎖線,於是不斷有狼成功突圍,有的迅速消失在黑幕中,有的往我們這邊沖,逼得瑟曼必須分心補槍,如此幾個回合后,瑟曼便打光子彈,退到後面換武器。狡猾的狼好像聽出槍聲有所減弱,衝擊得更加密集,轉眼間便有四五隻狼兇猛地衝過來,尹師兄嚇得一哆嗦,竟將獵槍失手掉到地上,那幾隻狼閃電般從他身邊掠過撲向我和林春曉。
林春曉尖叫一聲,返身緊緊抱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