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偷襲
第十七章 偷襲
只見她後背中間有三道明顯的抓痕,最深的一道劃破風衣、羊毛衫和內衣,在皮膚上留下淺淺的血跡,從痕路和力道看,應該是被尖利的爪子所傷。
錢伯斯鐵青著臉端起槍一言不發往黑暗深處走,章藹和急忙拿手電筒為他照明,兩人四下巡視了一圈未發現異狀。
方舟問林春曉:「瑟曼倒下去瞬間,你沒有感覺到一點點異常?比如風聲,其他響動等等。」
「當時我們摸索著走路,我說不能再走了,前面是懸崖,就在這裡解決吧……我確實不知道……」林春曉雙手掩面說不下去了。
我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來了,之前我們四個在那邊商量時也有人拍了我一下,我還懷疑是方舟呢。」
方舟立即拉起我仔細看看後背,鬆了口氣:「還好……可同樣在暗處,為什麼你僅僅被拍了拍,為什麼林春曉沒事兒,而瑟曼遭到重手?」
「也許開始只是試探,」尹師兄道,「或者因為你在旁邊,它害怕男性,至於林春曉與瑟曼,它只能選擇攻擊一個,這是概率問題。」
「若害怕它就不敢出手了,」方舟伸出三個手指在空中模擬似的一抓,「概率之說或許有道理,我們要確認的是,它是什麼動物,這種襲擊行為是有預謀還是無意識,它是否始終盯著我們?」
「如果有這麼個來無影去無蹤的東西跟著就太可怕了。」尹師兄打了個寒顫。
章藹和細心地為瑟曼敷上外傷葯,然後喂她安眠藥,不時輕聲安慰。林春曉配了幾種草藥遞過去,錢伯斯婉言謝絕,神情間分明不相信這些草藥能起到治療作用,她很沮喪,賭氣將草藥往小背簍里一塞,嘴唇撅得老高。我悄悄勸解說:「別說你,不知有多少有名氣的中醫在歐美吃癟,更有甚者被告上法庭官司纏身。」她好奇地問原因,我嘆了口氣道這就是東西方文化和觀念的差異,西方人講究量化、精確、可控,像你東一把西一抓湊起來的葯,沒經過消毒處理,人家看在眼裡就不放心,哪敢使用?她很不服氣,在我耳邊嘰里咕嚕說了許多。
瑟曼平靜下來后閉上眼靜靜思索了會兒,突然睜眼道:「我的包沒了。」
不錯,瑟曼肩上一直挎著個小包,寬底窄口,式樣很別緻。
方舟問:「裡面有重要物品嗎?」
「生活用品,大都是女士用的,像鏡子、梳子、紙巾之類,」章藹和道,「據我所知,猴子有搶遊客東西的習慣,昨天我們也被襲擊過,你們認為有無可能猴子在搗亂?」
尹師兄道:「瑟曼被襲擊的地點離懸崖不過十多米,只有猴子才能停靠藤枝樹木上下自如。」
「但猴爪沒有這麼大的勁道,一抓之下抓破幾層衣服,而且搶遊客東西是在風景區,那裡的猴子被慣壞了,真正山裡的猴子其實對人很畏懼,不可能主動攻擊。」方舟道。
錢伯斯伸手在瑟曼背上撫摸幾下,緩緩點頭:「是這樣,昨天章看到幾隻猴子攀在峭壁,順手撿了塊石頭打過去,這才導致它們圍上來拉拉扯扯。」
我補充道:「拍在我身上的一下也很重的,比猴爪大而且厚實,就像普通人的手,所以我才以為是方舟。」
「會不會是鬼?」林春曉冒了一句。
眾人皆遍體生寒,言者無意,聽者有心,篝火旁這些人自然都是無神論者,不相信現實生活中存在鬼,可錢伯斯等人心中真的有鬼。因為他們的目標偏偏與越巴族數百年來歷代首領的葬身之地重疊在一起,進死人墓里拿東西,心理上多少有些陰影,這與科學無關。從另一層講,深不可測的長暉山區,藏龍卧虎,說不定就能冒出個誰也不認識的猛獸,人類自以為已經征服了自然,實際上大自然蘊涵的秘密遠遠超過人類所能掌握的。
章藹和一反溫文爾雅的態度,喝道:「不要胡說。」
林春曉將嘴一扁,不理他。
錢伯斯在包裹里取了支手槍遞給尹師兄,吩咐道:「從現在起,大家都坐在篝火旁,不能擅自行動,不管有什麼生理需要只好忍著,再有四個小時天就亮了。」
我半真半假道:「為什麼不發槍給方舟?這可是歧視行為呀,錢伯斯先生。」
「因為我對他不熟悉,還沒有建立起足夠的信任,」錢伯斯倒很坦白,「我、瑟曼都會用槍,尹和章稍稍懂一點,四支槍足以對抗任何猛獸。」
山裡夜間風寒入骨,幸虧我們準備了充足的乾柴,源源不斷投進篝火。除了瑟曼在藥力作用下沉沉入睡,大家環坐在篝火周圍,雖然疲憊不堪卻毫無睡意,提心弔膽地不斷四下張望,唯恐再次遭到襲擊。相比小木屋那一夜,這次更讓人心慌和恐懼。
因為無形的威脅遠比有形的威脅更可怕。
至凌晨三點多鐘,我實在撐不住,倚在方舟背上沉沉睡著,幸虧這個囫圇覺,使高度緊張的神經得到片刻鬆弛,當黎明的曙光照亮長暉山時,我竟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尹師兄在瑟曼遭襲擊的不遠處懸崖邊找到一個銀灰色掛件,瑟曼認出是她皮包上的裝飾品。這個發現並未帶來任何欣喜,相反不幸地證實了夜裡的推測:襲擊者是類似猴子的野獸,它通過懸崖攀爬上下。
從山峰背面爬上去,方圓十多平米的峰頂一覽無餘,上面長滿了低矮的植物和野草,沒有可供藏身的地方,細細搜索之下也未找到其他線索。從上往下看,山峰只有南面有路可循,其餘三面皆為斷崖峭壁,如斧鑿刀削般整齊,假如僅靠上面的藤蔓上下跳躍,恐怕不是一般的猴子能做到。
尹師兄認為昨晚的襲擊是偶然事件,不值得在上面花過多精力,當務之急要確定下一步行動方案。
林春曉指著北部重重疊疊的山峰說那邊就是雙鶴峰,從這邊過去大概要兩個多小時,雙鶴峰再向北是梨花塘,過了梨花塘地形有五條不同方向的路,然後路中有路,裡面又分出無數岔道,非常複雜,因此無論是獵手還是採藥人從來不越過雙鶴峰。
錢伯斯打開地圖,圖上與她描述的差不多,每條路上的山峰、河流、低谷都沒有名字,僅以數字代替,如39號山峰,52號河,路與路之間看似相通,又無明顯標記,線條間相互交錯,讓人看了如墜霧中。
「雙鶴峰以北,你真沒走過?」章藹和問。
林春曉道:「騙你是小狗。」
尹師兄啞然失笑,看著她露出欣賞的神情。
錢伯斯沉思半晌道:「尹,再談談那本破解密碼的書。」
尹師兄道:「作者說,設置密碼的人都是天才,但天才往往也是瘋子,在他的心理上,一方面不希望密碼被破譯,另一方面又期待出現伯樂,能在破解的同時領會到自己的構思,就像比武,無敵於天下固然值得自豪,然而那份寂寞卻無人能解。」
「寂寞……」錢伯斯喃喃道,「我喜歡這個詞,漢語不愧是世上最精緻最高深的語言。」
「所以,幾乎所有密碼——除了軍事用途,編製者都會有意無意留下線索,誘使人們去探索,去發現,作者特別提到遊戲類軟體,說迷宮設計尤其如此,設計的目的並非讓玩家找不著,而是讓玩家體驗勝利在望又遙不可及的沮喪。」
錢伯斯微微頷首:「地圖繪製者可不是要逗我們玩,他想日後回來時打開地圖就能看明白,因此存在某種規律是肯定的,只是我還不確定……」
章藹和啟動隨身攜帶的超薄電腦筆記本:「幾天前我委託台灣的朋友利用大型計算機分析地圖,後來已有了結果,看,這是電腦出具的分析報告。」
我們都湊過去看,頓時為高科技威力所震撼。清單上根據方位、方向、線路、區域,詳細列出三百多種數列規律,每一種都配有說明,並用色柱標出每種規律的概率以及變化趨勢。我注意到,圍繞馬鞍峰和雙鶴峰附近的道路,電腦給出大量的分析數據,顯然這兩塊區域也是它觀察的重點。
尹師兄道:「我們是否要挑選概率最大的選擇項進行試驗?」
章藹和微笑道:「經過篩選,最優組合的線路僅有四條。」
「四條?」林春曉聽懂了他的意思,驚呼道,「你知道在大山裡走一條線路要多長時間?」
錢伯斯道:「總比漫無目的亂闖好得多。」
方舟突然伸手,堅決而果斷地合上電腦。
瑟曼瞪大眼睛道:「方,別小看電腦思維,它的邏輯和精確能幫助我們。」
「我知道,但這個分析沒用。」他說。
錢伯斯道:「說說你的看法。」
方舟道:「小姑娘說得不錯,在大山裡走一條線路至少需要十天以上,我們哪有這麼多時間?誰又能預見這期間將遇到多少困難,遭遇多少不測?更重要的是,這份地圖是章炯笙獨立團進山的指南,但工兵連隨後改變了線路中部分走向,因此電腦分析如同廢紙一張。誰掌握變動后的線路?吉耿陽無疑是知道的,不過他躲著我們,在山裡想抓他很難。現在只好退而求之找陳長老,雖然他沒有真正進入過首領墓穴,畢竟從琛哥嘴裡知道一部分情況,比電腦分析的強多了。」
章藹和脫口而出:「你的意思是先抓陳長老?」
方舟笑了笑:「至少陳長老看到我們不會躲,因為他自恃有一把手槍。」
錢伯斯認真考慮后,採納方舟的建議,一行人從橘子林折回,以望溪坪以中心展開搜索。
說也怪,前一陣像影子般跟著我們的陳長老反而沒了蹤跡,琛哥也不在小木屋,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四分五裂的桌椅也被修好,看不出幾天前曾發生過人虎搏鬥的痕迹。漫無目的地轉悠了兩天,章藹和、瑟曼有些失去耐心,不時在錢伯斯面前嘀咕,含沙射影指責方舟故意誤導拖延時間。林春曉則痛惜採下的草藥不及時處理將變成乾草一堆,尹師兄逗她說只要找到首領墓穴,你得到的獎勵能開十個大藥鋪。她嘟囔說那有什麼意思,又不是憑自己努力換來的。噎得以善辯著稱的尹師兄無言以對,私下對我說這個小姑娘真有意思、很有意思!
第三天傍晚,事情終於有了進展。
一行人在馬鞍峰附近兜了一大圈,插到泥潭沼後面返回,離望溪坪上的小木屋還有三四十米時,走在前面的錢伯斯突然卧倒,並示意我們趴下。借灌木掩護朝前方看,只見遠處陳長老和琛哥推推搡搡押了個人直奔小木屋,被綁者頭上罩著黑布,全身被一大塊亞麻織布裹著,無法辨認其身份。
「戴眼鏡的就是陳長老?」錢伯斯問。
我們點點頭。
尹師兄靠了上來:「等他們進屋后再動手?」
錢伯斯皺眉道:「木屋的結構便於防守,強攻勢必要有傷亡,不是理想的結局,在室外動手,他們更熟悉地形,又擅長山間奔跑,一旦逃脫再抓就困難了……」
「先殺掉後面那個,」瑟曼不知何時伏到我身邊,殺氣騰騰道,「被綁架的肯定不會跑,我們全力對付陳長老就行了。」
我心一寒,沒想到平時看上去溫文爾雅的女人竟這麼狠,真是天下最毒婦人心!
錢伯斯點點頭,手一揮,和尹師兄、瑟曼、章藹和從不同方向包抄上去。
「看出瑟曼的厲害嗎?」我問方舟。
「嗯,身手不在錢伯斯之下,如果單打獨鬥,我未必是她的對手。」
「這麼厲害?」我驚道,「你是正宗警察學校畢業,又受過專業擒拿格鬥訓練,一對一較量琛哥也落在下風,竟會打不過她?」
他聳聳肩:「我是謙虛的人嗎?還有個問題注意到了沒有,瑟曼與錢伯斯不像父女關係。」
「什麼?」
他回頭看看十米外抱著武器包裹的林春曉,說:「女兒受傷,父親會是什麼表現?父女同心,這一點古今中外都應該一致吧,可回想一下那晚錢伯斯的表現,他更在意襲擊者是誰,對瑟曼的傷口,傷到什麼程度,疼與不疼毫無表示,更無噓寒問暖的感人場景,你想想看,這像父親嗎?」
我茫然道:「偽裝成父女?他們不過到中國找60年前的財產而已,頂多算是有盜墓嫌疑,只要不涉及刑事犯罪,不殺人放火,就算被警方抓到大不了遣送回國,有必要搞得如此複雜嗎?」
方舟搖搖頭指著前面,錢伯斯等人已形成合圍之勢,只等陳長老接近小木屋便動手。
隨著對方三人一步步靠近,錢伯斯、瑟曼分別從石堆后伸出長長的槍管,身體紋絲不動。
「他們的槍有點特別。」我說。
方舟道:「槍管前部裝了消音器,後上方是瞄準器,標準狙擊手作風,我早說過他們很專業,像錢伯斯的出槍速度,說他是海軍陸戰隊出身我都信,當然,尹師兄和章藹和有點外行,拿槍的姿勢就不對。」
離小木屋還有十多米時被綁著的人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琛哥回頭將他提起來,順便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腳,這一來兩人反落到陳長老後面。陳長老扶扶眼鏡四下張望,陡然,他停了下來,看著小木屋發獃。
「屋子那邊有問題嗎?他發現什麼了?」我問。
方舟疑惑道:「我們僅在裡面睡了三宿,外面的東西一點沒動,屋裡也盡量保持原狀……莫非他留過特別記號?」
話音剛落,陳長老突然回頭沖琛哥嚷了一句,然後撒腿就跑,琛哥愣了一下,心有不甘地看看被綁之人,跺跺腳隨陳長老而去。
錢伯斯一躍而起緊追不捨,瑟曼、尹師兄也從側面包抄過去,章藹和跑了幾步摔倒在地,自嘲地笑笑,坐在地上揉腿。
無奈陳長老和琛哥善於在山路上奔跑,兩人以獨特的步伐很快消失在視野之外。
瑟曼第一個衝到被綁者面前,伸手揭開蒙在他頭上的黑布,一看之下頓時愣住了。
吉耿陽!
吉耿陽居然落到陳長老手中,又居然被我們黑吃黑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