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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盜墓者

  第五章 盜墓者


  此人年齡大約40多歲,戴著眼鏡,皮膚黝黑,臉狹長乾瘦,面色沉鬱,眼睛不停地在我臉上打轉。


  他蹲到我面前,舉起匕首晃了晃,威脅道:「等會兒不準叫,如實回答我的問題,否則,」他用匕首在我臉上虛掠幾下,「讓你變成醜八怪!」


  我忙不迭點頭——看不出他還深諳女性心理,知道女人將容貌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接著嘴裡一松,那團軟乎乎的東西被取出來。


  「你們從哪兒來?到永埠幹嗎?為什麼找景允沖?白天在門外等你們的三個人又是什麼來路?」他一口氣問出四個問題,顯然急於了解我們的身份。


  我如實相告,並說包里有身份證、學生證和學校開出的證明。


  他真打開小挎包,將裡面東西拿出來一樣樣查看一遍,然後瞪著我說:「剛才你們到敬老院去第二趟做甚?是不是從姓王的那兒得到了什麼資料?」


  我一遲疑,盤算是否和盤托出,他將匕首擱到我臉頰上,語氣又陰又狠:「快說!不然要你好看!」


  我心裡打了個轉,反問道:「你為什麼想知道這些?幾十年前章炯笙獨立團發生的事與你有什麼相干?對於景允沖,你了解多少?」


  我從容的態度使他不像開始那樣充滿敵意,反問道:「你認為我是誰?」


  不能提到齊老頭,哪怕是一丁點兒懷疑,否則他斷不會放過我們,權衡利弊后我說:「章炯笙獨立團軍官們為何臨陣嘩變,放到今天只剩下純學術探討意義,景允沖也只是那個時代的符號,隨著他的死一切煙消雲散。我看不出你有什麼必要與兩位歷史學者以這種方式見面,其實很多問題需要智慧來解決,你認為呢?」


  他被我故作高深的言論弄得如墜霧中,放下匕首,眨眨眼費勁兒地邊琢磨邊踱步,然後道:「你們果真來查訪章炯笙,沒有其他目的?」


  「我們倆絕對是,他們三個我不敢擔保,因為其中有章炯笙的孫子,也許他掌握有不為人知的情況,」我虛虛實實地說,「可惜不知道你的身份,否則我們應該能合作一次,對我來說,只要完成一篇高質量論文,採用什麼手段都無所謂。」


  他聽出我的弦外之音,懷疑道:「你會替我打探他們的底細?我憑什麼相信你?」


  「因為我們之間沒有利益衝突,你會把所知之事告訴我,他們懷有特殊目的,不可能對我交底。」


  他臉上陰晴不定,過了會兒突笑了出來:「合作的事很好辦,我自有辦法讓你乖乖聽話,先說說你們到敬老院的收穫吧?」


  「很少,一張長暉山區地圖,一個人名。」


  「地圖?」他眼睛一亮,急切地說,「圖在哪兒?快交出來。」


  我瞥了尹師兄一眼:「在他房間的包里,但僅僅畫出長暉山地形,沒有其他暗示。」


  他立即向外走出幾步,想想又怕局勢失控,轉回來道:「地圖的事待會兒再說,還有一個人名叫啥?」


  「吉耿陽。」


  「吉耿陽?」他全身一震,衝到我面前激動地問,「他在哪裡?有沒有他的詳細情況?景允沖怎麼提到他的?」


  「就寫了三個字,不過景老人好像很恨他,上面有鉛筆打叉的痕迹。」


  他激動地搓著手,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景允沖應該為那件事,看來不會錯了,事情就是這樣。」


  等他稍稍平息下來,我搶著問:「吉耿陽是誰?他與景老人什麼關係?」


  他坐下來,將匕首插到桌上,仰頭望著天花,似乎在回憶一樁遙遠的事,許久,才平緩地說:「我姓陳,長暉山越巴族長老……」


  我輕呼一聲,愣愣道:「你,你也會說普通話?」


  「入鄉隨俗,自打來到長暉山住下后,為了生存和交流,早把越巴族語言忘掉了,別說我們,就是在越巴族聚集的貴州、廣西,能說得上正宗越巴話的恐怕找不到幾個,沒有自己的語言就不能單獨列為一個民族,所以我們既不是漢人又不算少數民族……扯遠了,還說這件事,唉,從哪兒說起呢,」他皺起眉頭想了想,「先說越巴族人死後的下葬習俗吧……」


  「崖穴葬或土葬,崖穴葬是首領和長老方有資格享受的,其他人只能土葬,但要在墳的前後種植象徵吉祥的樹木。」我搶著說,現學現賣。


  「不愧是博士,樣樣都懂……崖穴葬本身也有嚴格的規矩,一是陪葬品不超過三件,挑選最珍貴的、死者生前最喜歡的東西,二是地點選擇方面,首領墓穴須由下一任首領獨自挑選石窟或開鑿並秘密入殮,因此首領墓穴是越巴族最大的秘密;長老們死後則由直系親屬操作,也大都選擇隱蔽而險峻的地點,有的甚至是只能進不能出的『死地』,使貪圖墓內財物膽大妄為的闖入者進退兩難,活活餓死凍死,幾百年來長暉山區周圍縣城常有人莫名其妙失蹤,都出於這個原因……」


  我打岔道:「對不起,打斷一下,據我所知越巴族人都居住在山區,生活條件簡陋,經濟狀況普遍較差,即使是首領或族內長老,又能有什麼好東西值得人甘冒生命危險干盜墓勾當?」


  陳長老道:「幾百年來不斷有族人下山融入到當地生活,其中有經商、做官或通過其他渠道發了財,他們帶回金銀珠寶、瓷器古玩和生活必需品,既改善山區族人們的生活,又豐富首領、長老們下葬的內容。湖南素來以文物豐富種類繁多而聞名,很多國寶級古玩散落民間,例如我叔叔家就有隻宋瓷青花小碗,一直擱在灶台上做燈油碗,後來被縣城裡收購古玩的人看中,以1萬元買走,當時都以為很合算,幾個月後才知道那個傢伙轉手賣到廣東,叫價80萬,買家一分錢沒還價就拿走了,叔叔全家追悔莫及。因此盜墓者瞄上首領墓穴也是在情理之中,可作為越巴族最大的秘密,幾百年來歷代首領守口如瓶,故而從未有過墓穴被盜的記錄,直到抗戰時期……」他停下來,盯著牆上的壁燈出神。


  我意識到了最關鍵的地方,不敢打斷他的思緒,屏息等待。


  他長長吁了口氣,「那時越巴族首領叫羅三韓,嗜酒如命,有一次喝得醉醺醺時被幾個促狹鬼撩撥著胡說,無意中透露了一個驚天秘聞,原來歷代首領都葬在同一個洞穴里,那個洞穴很大、很深,足以容納上百人,裡面貯藏有幾十代首領的殉葬品!不過要找到它並非易事,要經過一片比迷宮還複雜的山路,一旦走入歧途將面臨死境、絕地。消息很快從族人內部傳出去,結果引發大批盜墓者進入長暉山區瘋狂尋覓,其規模幾百年未見,唉……」


  我好奇地問:「他們找到了?」


  「首領墓穴路線是歷代首領以口訣方式相傳,幸虧羅三韓守住最後一道秘密,沒說出具體線路,他也知道惹了大禍,將族人全部指派到各個下山路口連續監視了兩年,其間偶然有人背著屍體下山,並無異常情況,畢竟長暉山區大小山峰20多座,綿延數百里,這麼大的範圍內要找到刻意隱匿的墓穴無異於大海撈針,後來族人們陸續回到山上,大家認為這起風波差不多能平息了,偏偏這時羅三韓又出岔子了,酒啊酒啊,害人不淺吶……」說到這裡他猛烈咳嗽起來,邊咳邊捶胸舒緩。


  「是不是遇到章炯笙?」我胡亂猜測道,「羅三韓被灌醉之後透露了真相?」


  「大致情況就是這樣,章炯笙怎麼知道長暉山裡有首領墓穴至今還是個謎,當時永埠還在國民黨手中,由縣政府官員陪著來到山寨,什麼也不說,就是喝酒,是章炯笙從四川帶的好酒,羅三韓喝得爛醉如泥,大著舌頭跟人家稱兄道弟,哼,他也不想想,章炯笙是一團之長,率領數千人馬,地位比縣政府的縣長還高,憑什麼跟你這麼熱乎?過了兩天章炯笙派人邀請他下山,說是回請,羅三韓忙不迭答應只身前往——他還惦記著好酒,就是那一次,羅三韓,這個越巴族千古罪人,透露了進入首領墓穴的線路,更可氣的是他居然聽信章炯笙謊言,只是說沒事兒聊聊,帶兵打仗之人哪有工夫探尋古墓。他喜滋滋帶了七八瓶酒回寨,沒幾天大山北部深處傳來爆破聲,族人均惶惶不安——幾百年來長暉山從未被人為破壞過,大家以為日軍殺進山了,有膽大的獵人過去看個究竟,出山寨沒多遠便有章炯笙獨立團的士兵攔住不讓走,說大部隊在山裡搞軍事演習,暫時封山。族人們一琢磨,聯繫羅三韓兩次喝酒,懷疑他酒後泄密,一致推舉長老找他算賬……」


  「族人們一聽爆破聲方向立刻判斷有人盜墓,說明他們都知道首領墓穴的大致位置,對嗎?」


  陳長老一愣,過了會兒苦笑道:「那又如何?大山不比山外,指個地名就能摸到地方,沒有準確線路指示,有時繞幾十天還在原處打轉,自古以來中原地區盜墓賊最盛,暗裡不知多少盜墓高手在長暉山吃了癟子。」


  「羅三韓承認犯了錯誤?」


  「他不敢,再者在酩酊大醉的狀態下可能真不記得說了沒有,但爆破聲一天響過一天,估計他心裡有幾分數……」


  繩子好像越來越緊,使我腦部嚴重充血,我呻吟道:「商量一下,能不能幫我鬆開一點點?我保證不做不利於你的事。」


  經過交談他對我已有幾分信任,或者是我身上的文人氣質讓他覺得安全,哼了一聲,索性解開束縛,我深深呼吸幾下,得寸進尺要求替尹師兄鬆綁,這回卻被他拒絕了。


  「還有個問題我也想不通,既然章炯笙獲得進首領墓穴的線路,為何強行爆破,不是容易暴露目標嗎?」輕鬆之下我腦子思維更敏捷。


  「這個……」陳長老顯然沒想得這麼細,支吾道,「可能那條線路只能供一人通行,大部隊出入就……或許是方便將墓內陪葬品運出去,總之他們手中有槍有炮,幹什麼事都不怕……」


  「封山行動大概持續了近三周,後來一夜之間所有崗哨撤得一乾二淨。羅三韓組織山寨有經驗的獵手到北部山區查看,卻在半途遇到逃難人群,這才知道章炯笙部隊全軍覆沒,日軍攻佔了縣城。兵荒馬亂中再做勘查已無意義,弄不好引來更多盜墓賊,獵手們又返回山寨。沒多久山下又爆發一場小規模戰鬥,據說是章炯笙的殘餘部隊,被日軍重重包圍殺得一個不留。戰鬥打響前幾個小時,結伴打柴的樵夫們看到有部隊從望溪坪方向出山,族人懷疑就是前一陣在山裡活動的那批軍人,然而那些人除了槍支身上空空如也,又不像滿載而歸的模樣。再後來日軍遭到國民黨軍隊反攻,全面收縮防線,撤出永埠,難民們陸續回到縣城,羅三韓重新派人到望溪坪以北搜索,卻已痕迹全無。一年後,羅三韓酒後不慎失足摔落山崖而死,由於生前沒有指定繼承人,首領墓穴線路無人知曉,只得由長老指定首領人選,再為他覓了處山洞草草埋葬——大概天意如此,不讓這個越巴族的罪人與列代首領同葬一處。60年代末期,羅三韓墓被人盜掉,屍骨散亂一地,陪葬品也被洗劫一空,唉,真是……」


  陳長老沒繼續說下去,然而臉上卻寫著「活該」二字,羅三韓給越巴族人帶來的隱痛用死都無法贖罪。


  我理理思緒:「能否這樣推測,章炯笙部隊進首領墓穴另有意圖,並沒有取出墓內陪葬品,越巴族列代首領墓葬的秘密沒有泄露出去。」


  陳長老重重嘆了口氣,恨恨道:「族人們原本也這麼想,直到吉耿陽出現,這傢伙是永埠一帶最臭名昭著的盜墓賊,正是他,給越巴族帶來無窮無盡的煩惱!」


  「吉耿陽是盜墓賊?」我驚嘆道。


  陳長老正待說話,外面突然有人敲門,「篤,篤,篤」,聲音穩定而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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